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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净的青花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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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头的行动很顺利，不到五分钟就大功告成。
走出文具店，大头有攻城掠地般的喜悦。他喜欢看打仗的电视，每当看到正义的一方为胜利欢呼时，他的心像现在一样，如年节里沸腾的饺子锅，直冒喜气。
虽然感觉脸上像一边挂着个小太阳，散发着胜利的光辉，要命的是，他不但不能表露出来，反倒要将小太阳的光辉遮掩起来。
这事做得得心应手，这不能归功于他的技术。往天，这家文具店有两个营业员，一个跟随进进出出的孩子们，明里是导购，实则防他们顺手牵羊，另一个守在门口收费。今天店里只有一个人把在门口收费。
这给大头好大的便利！
如果大头没有听到小墨说想拿仿真青蛇报复文吉，而小墨又没有嫌弃他，大头真的不会想到来做这样的事。但成功的喜悦让他忘记了后悔。
他若无其事地走出文具店，意兴盎然地朝学校走去。他两只手臂摆得又高又有节奏，活像英国皇家卫队接受检阅时正步走的卫兵。不过，那身不合体的衣服有些不顺眼，特别是袖子好长，完全看不见他的手臂。
这身不合体的衣服是爸爸的——为了一举成功，他特意穿了爸爸的体恤，看上去大了两号。
他在家里试过。将衣袖笼着的手，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桌子上的文具盒抓起，藏在袖筒里，可算是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大头真的不想做这样的事，这不是小偷的行为吗？如果被逮现形的话，文具店老板会拿他怎么样，学校会开除他吗？爸爸妈妈该是怎样的伤心。他不敢想像。
但是，既然来了，就得把事情做到底，何况今天机会不错。
……
大头的右手捉着那条小墨迫切想要的橡皮仿真小青蛇，左手拿着一本青花乲皮面的袖珍记事本。这不是为小墨拿的。他进了文具店，看见这个青花瓷皮面的袖珍记事本真是漂亮，就想到过几天是妹妹的生日，可以拿它送给妹妹作生日礼物。
妹妹还在乡下，但他会打电话告诉妹妹，他要送她这个青花瓷的记事本。还要告诉妹妹，城里的小女生们，几乎人人都有这样的记事本。下次回家，他一定要带回去，让妹妹拿给她的同学们看，让她的同学嫉妒妹妹有哥哥在城里上学。
二
大头的爸爸妈妈一直在城里干活，他和妹妹一直跟爷爷奶奶在乡下。他是这学期才被接进城来的。听老师们说，像他这样的孩子叫“随迁儿童”。
大家叫他大头，不只是头大，胆也大。乡下的小伙伴们把他视为无敌英雄，都视他为孩子王。
就说那一回吧，大头带着村里的小伙伴去后山玩，发现树上吊着个马蜂窝。
他曾听大人聊天时说，火烧蜂蛹那可是绝佳的美味。于是对伙伴们说：
“想吃不？”
伙伴们都说想。
“想就跟我一块把它弄下来。”
于是，他让黄毛将他爸下塘挖藕的水裤找来，让桐花把她妈不舍得穿的丝袜拿来。大头把自己冬天穿的棉袄翻出来。
然后，他身上披着棉袄，头上套着丝袜，腿上穿着水裤，把自己武得像个滑稽的将军。
他让黄毛和黑皮一人拿一根长竹竿，将青草和干草混杂着绑在竹竿的一头，还让桐花提了一只水桶。其他的伙伴胆怯地跟在他们身后，目送着他们朝马蜂窝雄赳赳，气昂昂地开拔。
“为什么要拿两根竹竿？”黑皮问。
“万一一根上的草燃尽了，马蜂还没有被驱走，就得用第二根。”大头说。
“为什么要青草干草混着绑？”黄毛问。
“如果全是干的一燃就没了，冒不出烟。”大头说。
“为什么要提水桶？”桐花问。
“万一捅下来的马蜂窝里还有没逃走的马蜂，就得放水里淹。”大头说。
“大头，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桐花敬佩地说。
“从大人聊天中听来的。”
……
大头与马蜂窝决战时，黄毛、黑皮和桐花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观战。
点火，举竿，蜂群飞走了，蜂窝捅下了。
大头说：“过来吧，马蜂都跑光了！”
黄毛、黑皮和桐花这才跑了过去，然后找一块空地，拾来柴火，把马蜂窝架在柴火烤。烤熟了，那香味真的很特别。
在远处观望的其他小伙伴，眼巴巴地吐口水。
大头数了一下，共有7个小伙伴，他拣了三十五粒被烧得金黄的蜂蛹送了过去，一人五粒。
为这件事，他被奶奶狠狠地打了一顿，说万一马蜂蛰了伤了人怎么办？
虽然没一个伙伴在接受他的馈赠时说声“谢谢”， 但就冲他们在品味蜂蛹的美味时甜甜的笑，他就不悔双腿被奶奶用荆条抽出好几道紫痕。
三
没进城之前，大头渴望进城。还记得妈妈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那天，他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着。
在乡下，他去过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镇上。镇上也只有赶集时才会热闹，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从镇上过，整条街哪间门头过了是哪间门头，他闭眼都说得完。
刚来城里时，他像进了迷幻城。先不说那车来人往的川流不息，就说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吧，一耸就是一簇，都一个样儿，他担心，住在这种高楼里的人，会不会一不小心在回家时走到别栋楼去了。就说他们住的出租屋吧，爸爸妈妈带着他，一会儿前门出，一会儿后门进，前门后门真像迷宫的入口与出口，一出一进，稍不注意就走错了，每次过路口时都得小心判断。
大头最不适应的，还是要数城里的新学校。学校又大又漂亮，一个年级的人，比乡下一个学校的人还多。但漂亮的学校仿佛还不知道他也是这里的一名学生，虽然他有一颗硕大的头，但很少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昔日的孩子王，在城里孤独无朋，感到很落寞。
还有，城里的老师比乡下的老师严厉，布置的作业又多又难。大头完不成作业，就会被老师留下，经常当着同学的面批评他。这让他好丢面子。
大头有些后悔进城来上学。
大头发现班里的小墨有几个跟屁虫。跟他在乡下一样。他羡慕小墨。
小墨最铁的死党是宋飞与马科。
那天，小墨跟马科、宋飞在一起讨论游戏，看他们激情四射、唾沫横飞的样了，让大头很好奇，于是，怯怯地凑过去听……
末了，当大家散开后，大头鼓起勇气问小墨：“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游戏吗？”
“好啊，我们正缺一个‘战友’。”
听小墨这么说，大头高兴死了，他以为他们玩的游戏跟玩老鹰抓小鸡似的。
周末放学时，小墨把大头和其他几个“战友”叫在一起，要他们回家后在什么时间上网，用什么战术对付敌方等等。大头这才听明白，他们玩的是网络游戏。
“我们家没有电脑上不了网。”大头对小墨说。
“智能手机也行。”小墨说。
“我没有手机，爸爸妈妈的手机只能打电话。”
“什么都没有，你来凑什么热闹？”
小墨一脸怒气，顺手把大头推开，转头对马科说：“你看看，能不能另外找一个跟你打组合？”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光了，我哪里找去？”马科愤愤地冲大头说，“都是你搞的，你这个猪大头。”
大头自个悻悻地走开了，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家到是有两台电脑，可是，大头会玩吗？”宋飞说。
“别的家长都不让孩子玩游戏，看这猪头很想玩，要不叫他回来，培训培训，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员猛将。”
“我看行！”小墨同意了马科的意见。
“喂，回来！”马科冲大头的背影高声叫道。
大头回头看了看，确定是在喊他，便缓缓地走了回来。
但是，小墨还是对他爱理不理。
“你们……叫我……什么事？”大头既渴望知道真相，又有些胆怯。
“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如果你能用行动来证明你誓死跟我们铁在一起的话，可以考虑你跟加入我们的游戏。”
“你们说，要我做怎么？”大头欣喜地说。
“我们都饿了，能给我们来点充饥的吗？”马科说。
四
校门外的小超市里，被刚放学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大头朝小超市走去。他的手在裤兜里摸到了一叠纸，那是他上厕所时，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现在还剩一张在裤兜里。
“如果这是一叠钱那该多好。”大头想。
可是，那确确实实只是一张草稿纸。
没有钱怎么能买什么呢？
但大头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小超市，像其他学生顾客一样，拿起饼干看看，再拿起蛋卷看看，看了放，放了看，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等他混二混三出了小超市后，衣袖里藏了三个大号果冻。
小墨、马科和宋飞津津有味地吃着果冻，让他想起乡下小伙伴津津有味地吃着烧蜂蛹的情景。
“行呀，大头，星期六下午三点去宋飞家。”
虽然与大头联合作战的游戏战绩欠佳，但小墨也没有过多责备他，他毕竟是新手。可马科对他有意见，而小墨说：“他是有潜质的，栽培一下就能成高手。”
“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吧？”马科不服地说。
“那你说要对他怎样？”小墨说。
“再让他出点血。”马科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吃货贪婪的光。
于是，他们又吃到了大头奉上的肉松饼。
“为什么每回都只给我们吃，你自己怎么不吃？”宋飞奇怪地问大头。
“我平时吃得多了，都腻了，你们吃。”
“看你土里巴几，原来你家是土豪啊？”小墨将手臂搭在大头肩上，表现出巴结的神色。
大头听了小墨的话，心里却不是滋味，但他怕失去小墨他们的认同，便默认了小墨的话。
小墨的生日，妈妈想还像他小时那样，邀几个要好的朋友，来家里开个小小的生日宴会。
“妈妈，我下学期就是中学生了，能不能让我自己作主过生日呀？”小墨向妈妈央求着。
“可以呀。但不许向我我要钱！”妈妈显然是在反对。
小墨懵了，单有选择的权力，没有经济实力，独立过生日还是空谈。
宋飞对他说：“找土豪大头资助！”
宋飞亲自出马，找到大头，让他为小墨的生日资助个蛋糕，再找个餐馆订餐。
大头还没听完，眼睛就黑了，双腿也软了，就差瘫倒在地了。
“这，这，这……这要多少钱？”大头语无伦次地问。
“不就七八百块吧。”马科轻描淡写地说，“你家是土豪，还在乎这几个钱？”
“别，别，别！”大头吓得舌头发直，眼珠发愣。
“今天怎么装起穷来了？”小墨不解地问。
“不……不是……不是装穷。”大头连忙解释说，“我家本来就穷。我爸我妈都是农民工。”
“啊？那先前你怎么那么豪气？”宋飞追问道。
“先前的都……都……都是我……我，我……”大头没法说出事情的真相。
“哦，我明白了。是偷来的吧。”
小墨虽然贪玩，但睥眤骗且偷的行为，便走开了。马科和宋飞也给了大头一个睥眤，跟在小墨身后走开了。
大头露了原型，小墨他们不再搭理他，他除了孤寂与沮丧，还有羞愧。
五
想报复文吉的想法，在小墨心中由来已久。
文吉不就是个小组长吗？那副样子比大班长还牛气。小墨看不惯。
就说上周吧，小墨把古诗句“故人西辞黄鹤楼”中的“故人”，默写成了“古人”， 文吉给他指出后，他立马就在“古”字后加上个“夂”，这不就改过来了吗？可文吉非要他把全诗重写一遍。
小墨对宋飞说：“我非找个机会报复她不可，真是欺负人不要成本。”
“文吉胆小，连蚂蚁都怕。文具店有橡皮小青蛇卖，跟真的一样，去买一条来……嘻嘻嘻，你懂的！”
“嗯，好主意。”可小墨又说，“我可不舍得牺牲我的零花钱。”
小墨与宋飞的谈话，都被一旁的大头听到了。
一个念头在大头心中油然而生。
他特意去商店看了，那种小青蛇要11.8元。如果节省自己的早餐钱去买，那要一周不吃早餐。他也想回家跟妈妈说，学校老师收资料费10元，加上他身上还有2元，也就够了。
可等他回到家，见爸爸妈妈下班回来，脏兮兮的工装被汗水浸出一块一块的盐霜，他最终没开口。
晚上睡在床上，另一个念头闪现在他脑海——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开头讲述的那一慕。
那是第二天上的事情。
大头把藏在袖筒里的仿真小青蛇带到学校，找到小墨。
“给你。”
“你……又去偷了？”小墨惊诧地问。
“不……是……是买的。”大头的话音低沉而含糊。
“你不说你家穷吗？”小墨说，“你哪来的钱呀？”
“我的早餐钱。”
小墨听了，心生恻隐，说：“算我借你的，以后还你。”
第二天的课间操，小墨与宋飞走在最后。
课间操结束后，文吉回教室，伸手到书包里去拿语文书，准备在下一节课上用。当她打开书包盖，伸到书包里拿书的手，正好摸到小青蛇。它软软的，肉肉的，在文吉缩手间，它掉到了她的腿上。它青如竹叶的身上有黑色的斑纹，三角形的头上张着血红的大嘴，血红的舌头一闪一颤的，像毒针一样仿佛能刺穿人的肌肤。
文吉尖叫起来，头一昏，眼一黑，脸色煞白，差点晕过去了。
班长跑过来，抓起小青蛇远远地扔了，说：“玩具蛇，不用怕。”
文吉这才缓过气来，脸上的血色慢慢地回来，但心有余悸，便呜呜地哭起来。
上课了。
语文老师来了，见一教室的孩子围着文吉七嘴八舌，整个教室乱成一团。
问明了原因，老师恨恨地问：“谁干的？”
没人承认。
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她不能让这样的恶作剧在班里上演第二次。她把课本朝讲桌上一扔，说：“没人承认，是吧？要是让我查出来，就不要说我不客气。”
从来没见老师这样严肃过，一个个都乖乖地端坐着，大气不敢出。
教室里鸦雀无声，却弥漫着一种令人惊惶得窒息的气氛。
“老师，可能是小墨和宋飞干的，因为他们俩出操时走在最后。”
说话的是今天的值日生。因为上课间操前，他得先把黑板擦干净再去，所以，他只是先比小墨与宋飞先走一步而已。
“小墨，宋飞，是不是你们干的？”
小墨和宋飞应声站了起来，他们没有作辩解。
“看来真是你们干的。那好，算你们承认了，可以从宽处理。不过，下课后还得到我办公室去。现在先上课！”
小青蛇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但这节课听稀里糊涂的不只是小墨与宋飞，还有大头。
大头想，小墨和宋飞去了办公室，肯定要说小青蛇是他给他们的，老师肯定会认为自己是他们的同伙。如果等老师找来，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他便作出了一个决定。
下课后，他跟在小墨与宋飞后面，一同去了办公室。
“吴启明，你跟来作什么？”老师以为大头像别的孩子一样，来看热闹而已，就说，“回教室去，别来添乱。”
“小青蛇是我给小墨的。老师，我错了！”
听大头这样说，老师很诧异。
大头是这学期才从乡下转来的，在她眼中，这是个朴实规矩的乡下孩子，虽然学习基础不太好，但不多言不多语，不怎么令人烦厌。她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也参与到小青蛇恶作剧中来了。
她感觉这里头有值得深究的东西。
她让小墨与宋飞先回教室，去向文吉道歉。把大头留下了。
老师给大头找了一张凳子，让大头挨着她坐下。她与大头聊了整整一节课。大头先还有所戒备，但后来见老师和颜悦色，轻言细语，也就打消了顾虑。
大头说给老师说，他在乡下是孩子王；还说，他去商店偷东西，只是想让小墨他们能认他做朋友。
老师没有批评大头，但给大头提出了一个要求——为店主写检讨认过书。
之后，老师做了两件事。
一是她独自带着大头亲笔写的检讨认过书去了两个商店，还掏自己的钱包将大头拿的东西的钱一一补上。后来校长表扬了她，说她有保护未成年孩子自尊的意识。
二是她向校长详细汇报了这件事情，还谈了不少自己的一些看法与想法。学校每学期都会接收一些来自乡下的随迁儿童，她请求校长加强全校师生关爱随迁儿童的意识，要知道随迁儿童需要的不只是好的学习环境，更需要同学的友情与老师的呵护。
大头呢，老师没有要他给文吉道歉，让文吉与他结队成为互助学习小组。文吉每天都要帮助她纠正好多错题，他总觉得应该对文吉有所回报。于是，他拿出了那个青花瓷记事本，并在上面写了这样的文字：
文吉，是我拿小青蛇给小墨，他才把你吓得差点晕过去了。你却还这么真心诚意地帮助我，我觉得向你说对不起和谢谢你都不够，请收下这个记事本吧！
吴启明
文吉接过礼物，说她最喜欢青花瓷。
记事本的青花瓷面皮，看上去特别纯净淡雅，似乎容不得半星污点，与文吉的个性很相搭。
不久，大头在一次测试中成为班里进步最大的同学。为了祝贺他，文吉送了一支水笔给他，那是一支自带擦子的无擦痕水笔，因为老师说他书面不整洁，有很多画得难看的墨痕。
他欣然收下了这份礼物，但他不舍得用。他决心自己好好纠正书写问题，他要重新给妹妹说：“自带擦子的水笔比青花瓷记事本更有意思，我一定带回来送给你。”
小墨与宋飞见大头渐渐被文吉改变了，不再参与他们那些无益的游戏，便越来越感觉孤独无朋了。
有一天，他俩百无聊赖地走在大街上，宋飞说：“我们还是用点心思学习吧。再这样下去，老师同学一个都瞧不起我们了。”
小墨说：“好吧。不过，真希望文吉不要要求我们那么严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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