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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下的梦(科幻小说)(2)
作者:王晓达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第一次深潜进行得很顺利,许总满意地根据实际测试数据修改了“A”号冰船的船体外形图纸。小于给我介绍深潜印象,但我只听到了一些带数字的技术名词。他背了一连串诸如水深100米,压力为10个大气压,水温、可见度、折射率、相对密度、传热率……他的诗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块B号浮冰就大多了,长度有1500多米,宽700多米,而水下深度有600多米。这次焦船长带队下水,辛医生也以了解水下工作生理反应调查为理由下去开了眼界。辛医生一出水就兴致勃勃地着实给我渲染了一番海下风光:蓝色的海洋在海水中看去,如何从碧绿到深绿,又由蔚蓝转到暗蓝色;在近千米深海里,漆黑的海水中又如何有闪烁发光的突眼怪鱼;水下的冰山又如何在探测灯光照射下反映出奇异的光彩和变幻的轮廓……说得我心中痒痒的,我终于鼓起勇气向许总要求参加第三次深潜探测。许总点头时,我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但是第二次深潜已把午饭耽搁了,第三次要在饭后两小时才进行。
  我乐滋滋地吃了一顿很有滋味的午餐,中村和小于与我一起进餐,这阵中村总到处跟随着我。饭后我们在甲板上散步,小于提出到瞭望塔去“穷千里目”,我们就上去了。
  正好又是冷火值班,我们已是老熟人了,招呼一声就互不干扰。他摆弄仪表,我们就极目四望。中村对电子望远镜很有兴趣,他翻来覆去先把望远镜看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学着我们刚才的样子四处瞭望,对电子望远镜把距离缩短这么多很为惊奇。他忽然盯住了一块不大但高高矗立的浮冰,脸色一下变了,很惊慌地朝我和小于扫视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们使劲地看着他所望着的浮冰。除了形状显得高峻外,那浮冰和其他浮冰比较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奇特之处。其他奇形怪状的浮冰比比皆是,中村似乎是大惊小怪。但是这几天我总觉得中村是有些和一般人不一样,这不是指他的咕噜咕噜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而是觉得他的头脑中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思想。因此,我对他的惊诧也就多加了一些注意。想了一下,决定打扰一下冷火,清冷火用仪器探测一下中村望着的那块浮冰。
  冷火调整了一下仪器,我们就在视屏上仔细地看这块被拉近变大了的浮冰。中村对着浮冰的图像又着急地咕噜开了。他指着浮冰,又使劲地往湛蓝的海水指下去。假如我没理解错的话,他似乎告诉我们,这浮冰是连着海底什么东西的。即使如此,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这问题很快由冷火来解答了。冷火按了几个按钮,白色的浮冰在屏幕上开始变幻颜色,水下部分也开始清晰了。橙色、绿色、蓝色,忽然成了透明的淡绿色。而在这淡绿色的透明体中,可以看到一条灰蓝色的线,从浮冰的顶尖一直往下通去,贯穿整块浮冰,通向海底。中村还在我们耳边咕噜着,而我、小于和冷火都惊奇地看着这浮冰中的灰蓝直线。这是什么东西?屏幕上突然一片闪烁的亮点,什么都看不清了,冷火白费劲地调节各个旋钮,启动另外几个仪器都不起作用……中村的脸色更难看了,像躲避什么危险一样,抱着头缩在约定俗成望塔的一个角落里。
  冰下还是冰
  
  正在这时,许总的声音传来了:“张弓同志,第三次深潜探测马上就要开始了,请立即到K-5舱准备。”小于和我带着满腹狐疑下了瞭望塔,中村紧跟着也下来了。
  K-5舱在船尾底部,深海潜艇就在里面。其他两个科研人员正在听许总布置任务。一贯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袁大副见我们进来,默默地冲我点了下头,然后皱着眉,盯着跟在我后面的中村。
  许总布置完任务后,大副很仔细地检查了我们的行装。其实也没什么特殊装备,常压的深海潜艇以它优异的性能大大减少了深潜工作人员的那些复杂的安全、适应装备,只是每人背了一个以防万一的小小紧急救护背包——出事后可以使深潜人员迅速浮出水面的微型装置。说实话,我想假如在深水失事,即使能浮出水面,在深水高压的那段水域恐怕也受不了,我把这东西只看作一种心理安慰因素。其实这是我的外行想法,后来知道这微型装置里有一种速冻剂,能在几秒钟内使人迅速冰冻,然后使人冰冻着安全穿越海水,浮向海面。我们准备就绪,开始要进人深海潜艇。我把刚才瞭望塔里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许总,许总想了一想,要我继续参加深潜。
  想不到在我要进人深海潜艇时,中村突然抓住我直往后拖,一边又咕噜咕噜地嚷个不住。这个中村!从自作主张杀海豹开始,到现在居然来干涉我的行动了。还没待我表态,大副一把就把中村拉住了。猛然我想起了中村扑杀海豹的矫健动作,正想叫大副注意这个有点反常的中村,大副已被中村反腕一搡跌倒一边去了。中村用更猛烈的动作拖着我就往外走。我跌跌撞撞地跟他跑了几步,使劲站住了,惊讶又气愤地望着这个像是着了魔的中村。假如不是许总厉声地叫了一声“中村一郎”,还不知他会干些什么呢。
  中村被喝住了,他望着许总严厉的眼神,嘴唇翕动了几下,突然对许总跪了下去,仍是那种直着一条腿的半跪姿势。他把头在直立的膝盖上碰了一下,又开始咕噜了。就这时,他的一只手还把我紧紧攥住不放,使我又气又急又是莫名其妙。许总让他站起来,然后用右手扶着前额思考了一阵,对我轻轻地挥了挥手,让我继续登艇。我挣开了中村出汗的左手,向深海潜艇走去。中村死死地盯着我,他脸上的肌肉紧张激动地抽动着,忽然双眼流出了两行清泪。我虽然还是莫名其妙,但也被中村的感情流露所感染,脚步有些犹豫,头脑中忽然一热,中村似乎不愿和我分开,他这样激动是不是有什么预感?和刚才浮冰中的灰蓝线有什么关系?不料就在我犹豫的一瞬间,中村呼地从我面前跳过去,抢在我前面进人了深海潜艇。大副和我冲到舱口想去拉他出来。“他愿意参加深潜就让他去吧,他似乎要当张弓的保护人呢!”许总淡淡一笑又对我说,“你多照顾一下这个咕噜咕噜的保镖吧!”这样一来,我的这次深潜探测除了原来的意义外,由于中村的“自愿”参加,似乎还增加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从舱门啪的一声关上起,这之前的事其实大家都知道。所以我不厌其烦地写了这么多,主要还是要使更多的人明白,我以后的遭遇是有预兆的。前因后果应该说是很明显的,足以证明我后来所讲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是他们偏讲,就是这些事把我的头脑弄昏了……
  前面已讲过,深海潜艇由强化超密度钛钒合金和高强度透明晶体金属制成,外形是球状的。内舱分上下两层,上层是科研工作舱,装备有各种科研、探测仪器设备,下层主要用来直接观测,四周透明。两个专业科研人员在上舱就位,我和中村就在下舱。舱内说不上舒适,但也不觉狭窄气闷。透明晶体金属舷窗上下布满了仪表、信号灯和几个探测、联络用的屏幕。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许总已给我们下达了下水的口令。
  我们先从K-5舱内降到过渡舱,然后由过渡舱进人海水开始下潜。果然,从海水中看海和海上看海很不一样。在船上看海是瑰丽多彩的,但只能看到海面,或者讲是深沉的海洋在海面的一个反映。现在身处其中,真是别有风光。刚入水,水是透明的,金色的阳光在水波中闪烁变幻,放射着奇光异彩。逐渐,水成了黄绿色,鳞虾和浮游动物也似乎是透明的一样,折射的光线使浮冰在水下也闪闪发光。再往下,绿色的海水从透明变为深沉,到200米以下时,海水成为墨黑了。深海潜艇把探测灯打开,几条鳕鱼在光柱边缘游来游去,而一些凸眼大口的怪鱼则被灯光吓得很快地逃开。浮冰在水下灯光照射下成了乳白色……到500多米时,探测灯光以外的海洋成了深褐的灰蓝色,其中闪烁着一些幽绿的光点,散发着一种深邃的神秘感。
  深海潜艇顺着C号浮冰不断往下潜,周围的海域似乎狭窄起来了,我看深度表已超过700米的深度了。我正集中注意力观察这还没到底的C号浮冰,下水后一直显得很安静的中村忽然拉了我一下,我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暗蓝的海洋深处,有个轮廓不清且发着光的东西。我看了一会儿也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心想深海有不少发光的鱼,也许是一条诸如灯笼鱼、星光鱼或鲩鲸之类的大鱼吧,所以也没太介意。中村可又开始不安起来了,他连连对我指上面,好像要我们往上浮。我没理他,依然回头去找浮冰的底部。中村紧张地用眼睛在舱内的仪表、信号装置上搜索,猛地一下扑到一个有上升箭头的开关旁,举手就要去按。我正好来得及把他的手拖住,制止了他这又像发疯的动作。他急促地跺着脚想从我手中挣脱。上舱及“风帆”号上的同志们肯定都注意到了中村的动作,所以我们舱内的喇叭中几乎同时响起了好几个人的声音。我只听清了小于的高音,他叫我合上自动控制开关,这样随便中村去按其他什么开关都不会影响深海潜艇的工作了。我刚把开关合上,突然听到冷火变了调的尖锐话音:“注意冰岸方向!”我回头一看,刚才隐约可见的光点正很快向我们接近。上舱亦传来了不安的低语声:“这是什么怪东西?”“怎么测不出外形?”“联络信号受到干扰……”
  摹地,探测灯光似乎电力不足一样,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了,中村惊慌地拉住了我的衣角,竟对着这发亮的东西又跪下了。深海潜艇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开始往上升去,可是已经太晚了。我看到海水似乎变稠了,探测灯光在海水中无力地挣扎着,深海潜艇已经身不由己地被一股异常力量所左右,开始摇晃起来了,而且明显地感到舱内的温度在急剧下降。
  我听到深海潜艇壳体在格格响,而且开始在变形了,终于在透明晶体金属与钛钒合金的连接处出现了裂纹,一股黏稠的液体带着冷气不断地从扩大的裂缝中往舱里注进来。中村半跪在那里把双手伸向上方,瞪大了眼睛发出了绝望的叫声……
  似乎又经历了一次削去头盖骨的爆炸。这是我苏醒过来后费力地睁开眼睛时的第一个想法。头顶有点发痛,四肢僵直无力,这是我当时的切身感觉。四周一片死寂,看到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连地板也是白色的。没有门也没有窗,柔和的光线是从墙壁、天花板、地下发出来的。我一个人睡在白色的气垫床上,盖了一条白被单,在这空荡荡的白色房间中央,使人有一种飘渺的感觉。随即,我又清楚地想起了在深海潜艇中的最后一刻:发亮的怪东西,变形开裂的深海潜艇壳体,散发着冷气的黏稠液体和我接触这黏稠液体时的一种麻木感觉……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呢?这个全白的房间很有点神秘古怪!我用右手使劲拧了一下大腿,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但并不需要我再多为自己的处境去费心猜测了,白色的墙壁上静悄悄地开了个门洞,几个人走进来了,他们都一色白衣服、白帽子、白手套和白色的大口罩,又戴着白边像风镜一样的防护镜,默默地向我走来。从身材看,其中有一个是女的。我用困惑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可是他们并不想问我什么,谁也没开口就走到我床边了。他们用几个仪器在我头部、身上各部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为首的一个高个子点了下头,就都出去了,门洞又在他们身后天衣无缝地关闭起来了。这些人是医生?他们不都明明看到我睁开了眼睛望着他们吗?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问呢?
  床边的地板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声,从地板上冒起了一个白色小柜子,升到床边差不多高就停住了。啪的一声,小柜顶部打开了,一餐为我准备的精美饭菜冒着香味热气出现在我面前,还有一杯像是橘子汁的饮料。但是我的肚子里似乎也和头脑中一样塞满了问号,所以饭菜一点也没动。只是嘴里有点发苦,就伸手拿起饮料想喝一口。我下意识地先看了看杯子,心中突的一跳,杯子上有一个我熟悉的花纹——中村画过的并在他肩背上看到的带十字形星的图案!在我的满腹狐疑中升起了一种警惕的信号,我觉得自己处在一种危险之中,我放下了饮料。
  我又躺下了,把眼睛紧紧闭上,可是我头脑中的思潮恰像南极风暴中的海洋一样。一会儿床边的白色小柜又缩下去了,我看一下左手的石英同步电子手表,想知道时间、日期,可是已经停了。这说明我睡的地方接收不到地球上任何一个时间同步信号,因此手表无从向我报告时间了。
  我虽然思潮起伏,但不敢轻举妄动,也许躺了三四个小时,白色的小柜又升起来了。经过思考,我决定先让一切顺势发展下去,到时再见机行事。于是又拿起一餐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那盘杂烩的味道简直就是中村的“南极杂烩”。看来中村与我目前所处的地方是有一定的联系的。
  吃过东西后我感到身上热呼呼的很舒服,又想入睡。忽然我的头嗡嗡地响起来,头部发热,有些晕头转向的,而墙上的门洞又开了。进来两个人,推着一辆像病床的小车,我被抬上去推出了白房间,通过市道又被无声无息地推进了另外一间房。与刚才的房间正好相反,这一间墙上、地下和天花板上恰是色彩斑驳,涂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这两人退出去后,我打量着周围,这里还是没门没窗,五光十色的光线使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给人一种光怪陆离的感觉。一阵响动,我连忙闭上了眼,我感觉到手脚身躯被特别病床牢牢地束缚住了,一台机器轧轧响地开到了我的头边。我的头被一双手轻轻托起,然后一个类似妇女烫发的罩子把我的头部罩住。这可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笼罩!几声轻微的声响表示在开启什么开关。随着罩子里不大的嗡嗡声,我的头部感觉又在发热了,我的那块钛合金头盖骨似乎也在嗡嗡响。这是搞什么名堂?
  “Strange!”(奇怪)我听到一声清晰的英语,而且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随即头罩被挪开了,我闭着眼装睡,但一只手轻轻地拨了拨我的眼皮,还顺手理了理我的头发。我感觉到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审视我,我尽力把呼吸调理均匀,想装出一副沉睡昏迷的样子。可是一声严厉的话语使我一震:“你是醒着的!”我听得出,就是刚才的那个女声,但这次讲的是很清晰的中国话,而且是华南口音的普通话。我继续闭着眼,想装到底,但又一声冷笑传进了我的耳朵:“哼!”我的头部又被抬起来,罩子再次把我的头笼住了。嗡嗡声又响起来,这次比刚才更使我难受,头部不仅发热,而且我觉得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了。眼前出现了幻影,思想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无目的地风驰电掣,各种现然不同、毫无关联的事,在我脑海中像旋涡一样搅成一团,一起涌来。我似乎处在一种疯狂的状态下,究竟多长时间我是无法衡量的,反正嗡嗡声停了很久后我才从这种疯狂状态下解脱出来。
  “Strange!”这次声调更高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决定不再装睡了。所以当罩子被取开时,我于脆睁开了眼睛,但又使我吃了一惊。我面前站着这么一个漂亮秀美的年轻姑娘,但那双严厉尖锐的眼睛和那股冷漠的神气,却使我不敢正眼看她,甚至不敢在头脑中作一番描绘形容。可是她并没有去注意我的神态或其他,只是接着刚才的话又喃喃地用英语继续说:“这是个什么样的怪中国人!”她推开罩子又回头去看桌旁一台仪器上的记录曲线,然后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这时才有机会从侧面把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她也许只有二十三四岁,皮肤白皙,一头近似黑色的深褐卷发,长挑的眉毛下一双炯炯的大眼睛也是深褐色的,校直精致的鼻子配着小巧鲜艳的嘴巴,构成了既有欧洲的风韵妩媚,又有东方的娴静端庄的俊美脸庞。但从这俊美之中似乎透出一股令人战栗的冷气。一只大口罩吊在她惟一还显得柔和的下巴下面。身材苗条,一身白长衣在变幻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神秘的色彩,使人觉得像在梦中一样。她正微皱着眉对着那些记录曲线在想什么。
  突然,她回过头来,一双褐色深沉的眼睛直视着我的眼睛,似乎要把我看透一样。我镇定地用应战的目光回视着她,相视也许有1分钟之久。她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火花,然后,下决心似的点了下头。她用手按了一下一个开关后,用坚决地、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我说:“回答我的问题!张长弓先生!”我暗自吃了一惊,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我真遇到了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中世纪女巫或魔法师了?我还没开腔,但她一定从我的眼神中察觉了我的惊异,所以就对我又说:“我并不要问你的过去29年,这一切刚才已通过仪器全部记录下来了。我要问你,你能听懂我的话吗?”这都是用英语说的。说完,她又用那种华南普通话重复了一遍。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的眼中又闪了一个火花。我觉得随着她眼中的火花几闪,似乎她身上的冷气也在消退一样。她想了一下又问:“记得中国的祖冲之确定的π值吗?”我立即用英语回答说:“大于3.1415926,小于3.1415927。”我刚说完,她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笑容。她正想再说什么时,仪器上的一个信号灯连续问了几闪,她马上收敛了笑容,迅速地在我耳边用中国话说:“你现在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下又坠入了云雾之中,但从她的神色和动作看,不像在愚弄我。
  她转过身,往记录仪走过去,把开关弄得劈啪直响。就在这时,一边墙上的门洞开了,一个披着白长衣的高个子走了进来。这是一个约40岁的黄头发、灰眼珠的欧洲人,脸上堆着笑容,手上的钻石戒指闪闪发光。他站在姑娘身边,用亲见的口气问道:“刚才的全息监视录像设备出故障了?需要我效劳吗?亲爱的维纳斯。”英语是标准的牛津音。“刚才我做完了脑信息记录和去记忆程序,所以关闭了全息录像,要处理几个数据。斯坦利工程师,您是来检查工作的吗?”被称为维纳斯的姑娘头都没抬,冷冷地这么回答他。“唉!”斯坦利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总是这样对我说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事?维纳斯,你就是对我说话时口气亲热一点儿也好啊!”说着就旁若无人地去摸她的手。维纳斯很敏捷地转了个身,还是不冷不热地说:“我现在已打开了录像设备,让雷诺长官知道有人在工作时间说这些话恐怕不好吧!”斯坦利伸手啪的一声把开关关闭了,悻悻地对维纳斯说:“你又来这套了,谁不知道雷诺长官对你是格外关心的呢。”维纳斯又随手把开关打开了,还是用那种冷漠的口气说:“我要继续对229号进行处理,你不会感兴趣吧!”“229号?”斯坦利满不在乎地用手触了一下我的脚,“这又是个什么家伙?能派用处?”说着顺手拿起几份记录曲线图,看了一阵又说:“喔!是个技术人员、记者,当过兵,条件倒不差。我去向雷诺长官要求,处理后派到我那里去,我正需要个助手。”说完瞟了维纳斯一眼,微微一鞠躬就往外走了。墙上的门洞无声无息地打开又关上,房间内只有仪器的嗡嗡声。维纳斯隔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嘘了口气,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来。
  姑娘走过来,用罩子又把我的头部笼起来。种种疑问像一团乱麻堵在我心头,一时很难理出个头绪。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维纳斯、斯坦利和那个什么雷诺长官是些什么人?我又到底在什么地方?……嗡嗡声又响起来,打断了我的思虑,头又开始发热了。这次并不像上两次那样使我昏乱,但出现了这样奇妙的情况:除了轻微的嗡嗡声并没有其他声音,但我头脑中恰像有人对我说话一样有清晰的“无声语言”,而且“听”得出是维纳斯在对我“讲话”。
  “张长弓先生,假如你是个通常一般的人,经过我的处理,现在应是个无知的白痴,但你的特殊头盖骨保护了你。根据你以往的经历和表现,我决定对你进行这次谈话。现在,你是在南极冰下的RD中心,也可讲是在南极冰下冰洞中的一个现代化王国里。对于这个RD中心,以后我再向你介绍,你自己也会有更多了解的。我决定利用你的特殊条件来实现我的计划,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你应该明白,你应该听从,也只有听从我,才有可能离开这里。从现在起,你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应该是对过去的一切一无所知、全部已忘掉的RD229号。以后你要习惯用另一种思想、另一种语言生活!这一切马上通过我的‘学习机’输入你的大脑。在任何其他人面前,张长弓已不复存在……”话到这里突然打住了,头罩中的嗡嗡声变成了一种咝咝声。这时,似乎在我面前同时上映几十部不同的电影,而我又同时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这些形象、语言、画面一齐争先恐后地往我头脑涌来……
  待头罩取去后,我面前除了维纳斯外,还有一个穿着黑色军服、胸前佩着我熟悉的十字形星图案徽章的戴眼镜老头。一双锐利的鹰眼在镜片后闪动着,嘴角挂着一丝显得残酷的冷笑,令人厌恶又望而生畏。他左手拿着一根镶着宝石的黑棍,正不住地拍打着右手掌。他对维纳斯说:“小姐,斯坦利工程师讲这229号条件不差,他想要去。您觉得合适吗?”他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德语味。维纳斯垂着眼睛回答说:“一切都按您的意志安排。长官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办,我没有个人意见。”“嗯!您真是这样想的吗?上帝作证,我雷诺虽然是RD中心的首脑,但我还是非常乐意听听您——漂亮小姐的意见。刚才斯坦利来干什么?”我听出了这低沉的话语中有骄傲、自信、谄媚和怀疑。维纳斯回答:“他来检查全息录像设备,一会儿就走了。”雷诺背着手望着维纳斯又说:“斯坦利工程师才能高超、技术精良,工作的认真和对我的忠诚是无可非议的,只是七情六欲似乎太旺盛了一点儿。”维纳斯的脸上微微有点泛红,她完全听得懂雷诺讲话的弦外之音。
  我躺在那里听他们对话,头脑中同时反映起两种语言文字和两种很不协调的思想:一种是他们正在讲的英文;另一种是疏密高低不同,发音是咕噜咕噜的波形文字。而思想上一种是极端厌恶这个含沙射影、趾高气扬的老头;另一种居然想起来向他讲刚才斯坦利来这里的一切情况……猛然想起“一无所知”,我倒冷静下来了。以后,过了不少日子我才习惯并驾驭这种双重语言和双重思想的生活。
  突然,雷诺转过头来,严厉地注视着我,用低沉的声音咕噜了几句。我明白是要我站起来,报告自己的编号。一种思想要我不理睬这第一眼就使人厌恶的干枯老头子;一种思想却要我站起来,要行礼……维纳斯的深褐色眼睛紧张地望着我。我心中一动,从床上站了起来。我也居然和前几天在“风帆”号上的中村那样,熟练地向雷诺行了个半跪的礼,然后站得笔直地回答:“咕噜咕噜,咕咕噜咕……”我报告自己是229号,听从长官的吩咐。维纳斯脸上闪过了淡淡的一笑,而雷诺则是旁若无人地“嘿嘿!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右手拿着几圈记录带挥了挥,用英语说:“军官、记者、工程师,哈哈!现在是我的229号!小姐,请记住,再输入基本理论一、二、三、七、九及合成工程、动力等专业知识,试用3天后再分配。”他说话时,一台仪器闪着光,记录了他的命令。他停了一下又说:“他似乎是你的同胞吧?”维纳斯镇定地回答说:“我是法国人。”雷诺睨视了她一眼,解嘲地说:“喔,喔!哈哈哈!对对对!你是法国人,漂亮的维纳斯,未来的法兰西女皇维纳斯一世!而他是RD中心第229号!哈哈哈!”
  我就这样成了南极冰下冰洞中的RD中心第229号。在3天的试用中,我只见到过维纳斯一次。她似乎忘了曾对我说过的话,只用她对任何人都是那样的冷漠目光,视而不见地扫了我一眼。但在这3天中,我考虑还是恪守曾答应过她的条件,其他人都只能看出我是个把过去都已忘掉的RD229号。
  在这雷诺直接安排的3天试用中,我对RD中心有了一个概略的了解。这个RD中心应该说是一个奇特的冰下世界,全部活动都在冰洞中进行。先说人吧,明显地分成两类。像雷诺、斯坦利、维纳斯等是RD中心各部门的领导和核心骨干,被称为“长官”,有20来人。他们大都是欧洲人,还有几个像是日本人。他们都能讲自己本国语言、英语及咕噜咕噜的RD语言,生活习性和陆地上的人差别不大。另一类在各系统各部门做具体工作的,被雷诺等称为“Boys”,有300多人。根据工作性质分别编号代名,我称之为“下人”。显然他们都是被处理过的。尽管肤色不同表明来自世界各地,但都只会一种咕噜咕噜的RD语言,而且他们的生活习性和思想方法都有点古怪又相似得惊人。虽然这些人是被“加工处理”过的,但看得出,都是心灵手巧有所特长的人,至少在工作场所我是这么看到的。看来他们的一些“有用的”优良脑信息还是重新输人的。在这个颇为奇特的冰下世界,长官是“下人”的绝对领导,而后者也心甘情愿地做隶属品,当工具。
  维纳斯称RD中心是一个“现代化王国”,确实一点也不夸张。3天中我不可能见到全貌,但每到一处几乎都有一连串的惊叹号在心中升起。
  整个RD中心在南极千米冰层以下的几个连续、相互贯穿的冰洞中,高压下的冰层成了极可靠的壳形顶。我也看到有专门设备在维护保养这特殊的天棚。冰洞中有极好的空调设备,我甚至见到了一片芳草如茵、繁花似锦的大草坪,还有假山、喷水池和垂柳,旁边是网球场和高尔夫球场。面对如此景物,我真难想象是几千米的冰下海底的人造空间。不,准确地讲是大自然和人工的合作。当然,后来我随斯坦利工程师工作,看到新冰洞的开发等,就更加惊奇和确凿地相信这冰下奇迹了。
  第一天试用是让我到合成工程系统去工作。合成什么呢?可以讲什么都合成。以化学家的眼光来看,世界万物都只是由百多种化学元素所组成。这些化学元素以各种形态、方式相互化合、渗透、交织、络合、衍生、蜕变、放射、聚合、分裂……那么这里是从元素单质的制造到控制进行各种复杂的反应,形成原子、分子到需要的一切物质的大型化工厂,还包括着因此需要的种种粒子加速、激光、超高压、超高温、超低温设备的综合系统。假如要从雷诺言不由衷但又口口声声要提到的“上帝”的角度去看,这里是一个现代化的科学“上帝”,正在用海水及海底沉积物塑造着万物,包括从食物、衣料到钛合金和铀235等等。从使用的动力和能源来看,RD中心必然有极强大充沛的能源系统,因为合成工程对能量的消耗似乎是不惜成本的。例如合成一个鸡蛋所耗费的能量,从地球上看也许超过10只母鸡的价格了。隐约听到长官讲的能源中,除了某些高能元素外还常提到压力差,我估计是利用冰洞中人造空间与冰洞外海水的高压差异。
  我被“处理”和“输入”后的知识,已足使我能准确操纵分配给我的设备和执行发给我的指令。作为RD229号,只应是一个忠于职守、惟命是从的家伙。上面的这些看法是“张长弓”才有的,要我抑制住这不时迸发出的惊奇,还要装得和那些RD117号、RD204号等等一样,对其他一切都表示冷淡和漠然,确实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第一天结束,雷诺对我很满意,用咕噜咕噜的RD语言称赞我“反应灵敏,动作准确”,还用他那根镶着宝石的黑棍——也许是权杖吧,轻轻拍打几下我的背。RD229号恭敬地站着,而且显得受宠若惊。你们也许想象不出,当时“张长弓”又如何在心中痛骂这卑贱的“RD229号”!
  第二天我被带到了一个制造系统。合成系统制造的原材料需要成为较复杂的成品,就在这里进行再加工和装配。生产的电子仪器、武器等,全部在这里根据图纸自动进行加工装配。我被安排在零部件工部控制室,监视零部件加工。我发现,这里不管什么材料和不同精度、粗糙度要求的零件,全部进行的是无切削加工。利用诸如电磁、超距强作用力、高温聚变、超低温黏合等进行加工,每个零件的重量误差都在1%以下。零件的质量检查,除了核对外形尺寸、表面粗糙度、精度等级、化学成分外,甚至要追溯到原子的排列、晶格的歪扭和同位素变异。至于具体生产的零件、部件干什么用,RD229号是不必去过问的。可是由于“张长弓”的好奇,差点惹了场大祸。
  我这天的工作是一个中间工位,负责一个大部件装配需要的一些零件和部件。工位控制室里除了我以外,还有3个RD编号工作人员。2个是魁梧的欧洲人,另一个从肤色脸型看像印度人或阿拉伯人。他们只在制造系统长官领我进去时,对长官行礼的同时,附带对我点头示意,此后再也没答理过我。
  开始一段时间,我作为RD229号,安分守己地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监视仪表,一切都很正常。从我面前的视屏上,可以看到我负责监视加工的零部件装配情况。我看着,用“张长弓”的眼光看去,觉得很眼熟。仔细一看,那竟像是我熟悉的曲线直接通信设备上的部件,而且在装配时与另一部件的配合尺寸有误差,定位不太准。我不禁带着双重的惊奇往那个印度人的工作位置走去。他负责监视加工的部件是与我监视的部件相配合的,我想去看看他的图纸及程序数码是否准确,也想看清楚究竟是否就是我和小于搞的曲线直接通信设备部件。刚走到他身边,还没用RD语言问他话,他却和另两人几乎同时看了看表,并从棕色工作服的口袋里拿出个小本子,往上记了些什么,然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又把小笔记本放好了。
  “张长弓”是不明白他们这样不约而同且又不动声色地记了些什么的,可是RD229号知道,他们是记载了我的“越轨行动”,而且马上他们就有了向长官邀功的“汇报”机会……但是,我还是看清楚了印度人工作位置上的零部件图纸及部件总装配图,竟然与我和小于搞的设备某部件图纸毫发不爽!想不到利用我的“脑信息记录”竟这么快就变成了图纸,而且已在复制生产了。看来我对未修改的那份草图印象太深了,所以现在连误差都复制出来了。幸亏印度人控制生产的部件正好与RD229号的部件相衔接配合,而且正好有误差,否则随之即来的“汇报”后,追究出我竟然还有过去的有关记忆,后果真不堪设想。
  以一队穿黑色制服的彪形大汉做先导,在制造系统长官陪同下,雷诺和夫人来制造系统视察。夫人是个皮肤徽黄、婀娜多姿的东方美人,眉心有一颗显眼的红痣。他们一进我们加工部,印度人和另外两个编号工作人员立即堆着谄笑向他们行了跪叩礼。我只是垂目立正,惹得制造系统长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当我抬起头来时发现,雷诺夫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个印度人。说不出是怜悯还是鄙薄,但印度人的脸上只是表示谦恭臣服的一种诚惶诚恐的神态。当雷诺他们快离开房间时,这3个人忽然争先恐后地跑向走在雷诺和夫人后面的制造系统长官,印度人跑得最快!他们都急不可待地掏出了小本子……哼!简直是当面告发!
  雷诺回过头来把一切都听清楚了。他转回来,先挥一挥手,让这几个告密者各自回到工作位置,然后走到我面前,用那根形影不离的黑棍子戳了我一下,厉声问道:“你去看什么?”我指了一下屏幕上的装配情形,结结巴巴地用RD语言咕噜咕噜地回答说:“部件装配定位有误差,我认为他的部件有问题。”雷诺看了一下图纸,又看了看印度人他们,忽然哈哈笑起来了:“好!好!你错了!他们做得对!你是新来的,应该学会服从,学会汇报!凡是涉及他人的事,只有长官‘认为’,没有你‘认为’!你只应汇报!懂吗?汇报!”他把权杖在空中舞了一圈,回头对制造系统的长官说:“他们3人都要奖励。而RD229号是新来的,这次问题起因还算在他工作范围,就不以擅离职守给处分了。”说完斜视了我一眼就走了。
  后来,制造系统长官给我训话才明白,任何超越我工作范围的问题,只能由长官处理。即使按图纸及指令生产的全是废品也要完全“照办”。好奇、多想是不需要的,也是不允许的。他用几套录像让我看了各种处分,有鞭打、吊打、烙印……最严重的是速冻冷藏,没有死刑。雷诺认为不必进行肉体消灭,“加工处理”等于一种消灭!
  通过这段小插曲,使我对RD编号人员,对这些“Boys”的认识也进了一步。不能简单地看作工具、机器人,他们会“汇报”呢!这样相互制约是比机器人更好使用。至于从汇报所能得到的好处,我以后才明白——可以得到提拔,有更高的生活享受,甚至优先选择配偶。当然这一切全都要RD长官批准恩赐才行。
  虽然有此风波,第三天还居然让我去一个设计室工作。这是根据信息编制好的数码坐标,已自动画好图,我们进行核对修改。当我把几张图校核后,差点又惊叫起来。原来这些图纸是去年我采访过的某军事基地的一台次声波发射机草图!我竟在复制自己记忆中不能泄漏的图纸!想不到那头罩记录脑信息的作用真那么奇妙呢!怪不得这RD中心这么现代化,这么科学发达,原来是这样吸收海面上、地球表面人类的一切先进科学技术的!
  “干不干下去!?”RD229号和“张长弓”在头脑中又展开了争论,最后“张长弓”让步了,因为既然这些记忆已被记录下来,我不画别人也可画出来的。我继续这个工作的效率,当然比同时在干的其他“soys”高得多。一下班,斯坦利工程师满意地把我领到他工作室去了。
  开头几天我住的“客房”,生活上的自动化简直使人受不了,如每日三餐一定热量营养的食物。尽管口味可选择,但若没吃完足够的“卡路里”,自动的电子医生就要来“问候”、诊断、让服药,甚至打针。一上床就有电子催眠,连梦都无法做。虽然没有人监视,但这种高度程序控制的现代化生活等于住高级牢房。只有我在阅读书报及看全息电视时,还可以坐着自由思考,想过去和现在,想玲妹、家中的亲人和“风帆”号上的同志们,甚至想和我一起遇险的中村……可是什么问题也找不到答案,维纳斯让我扮演的角色也不知是演什么戏!真让人纳闷着急。
  跟着斯坦利工作了几天,又使我对RD中心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我是他的助手、工作秘书和杂役之类。由于RD229号只应懂得RD语言,所以他的一些英文、德文资料、情况汇总及各种统计报表不用怕我偷看,甚至当RD229号和其他长官讨论很多问题。这样,“张长弓”就获得了解RD中心的极大方便。斯坦利是RD中心的一个总工程师,情况自然知道得极多。从各方面的资料凑起来,我知道这个RD中心目前正在执行最高长官雷诺的一个重大计划:准备以南极为基地,对澳大利亚及南美洲巴西高原以南地区进行一次袭击,占领后再统治全球。这是个疯狂血腥的计划。斯坦利目前主要负责武器及有关装备的设计制造。武器有电子神经紊乱器、休眠机、速冻机;有次声波、贯穿射线、中子流到可控地区地震、海啸、火山引发器等设备。RD编号人员是执行这项计划的突击队,也是以后进行统治的“骨干”。当然,在开始执行计划时,“Boys”还需专门输人有关信息才能去进行统治。我这时才明白了中村画的图案及他身上那个印记的意义了。那颗十字形星是代表雷诺的统治野心——既与+字有亲缘关系,又暗示着现代科学技术和强大能源的力量。雷诺身上那只徽章上十字形星黄绿的闪光倒很有表达力。白色圆形是代表着冰下的RD中心,而方格是代表统治全球的“骨干”——就是这些被加工过的“Boys”!
  “Bys”大部分是在海上失事遇难人员中选择的,后来也有计划地从海上俘获的。长官们在南太平洋、南印度洋和南大西洋造成了好几个“魔三角”,有意识地网罗了不少人。可以讲,“Boys”都是精选过的专业人员。包括著名的王牌飞行员,久经风浪的船长和海员,高级工程师、科研人员,卓越的棋手、诗人和优秀运动员,甚至有名厨师和驯兽家……而雷诺、斯坦利等这些长官的来历是这样的:
  15年前,以D国南极科学考察站的几个科学家为主,组织了一次南极地区的深海考察。原想取得关于南极地层结构的一些重要材料,而且为了垄断科技资料,这次深海探险进行得极为秘密。不料在进行中,深海潜艇发生技术故障,在3700多米的深海,被海下潜流冲到冰缝中卡住了。当时的深海潜艇是高压的,乘员的生命受到极大威胁。但高压深潜也有一个好处,借一些装置、一些人员可在此高压深海进人水中。他们发现,卡住潜艇的冰缝,竟是一个由于地热等原因形成的冰下溶洞的入口。这是一个充满了高压气体的深海冰洞,居然里面还有足够的氧气等。于是在这冰洞中开始了一场争取生存的斗争。深海潜艇的一些循环设备及一些装置被搬进了冰洞,深海潜艇上的海水电池保证了起码的能源。经过紧张的工作,他们封闭了冰缝,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逐步液化了冰洞中的部分气体,降低了冰洞中的压力,又配制了保证呼吸的气体,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基本的生存空间。地热和深海各种元素的奇异般的积聚和变态,使他们又获得了新的能源,得以逐步改善生活条件。他们利用深海潜艇设备淡化海水、调制空气,利用冰洞中的菌藻制成蛋白质食物。由于海水及厚冰层的覆盖,电磁波、声纳都无法往海外世界传递,他们就在冰洞中顽强地开始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奇特生活。依仗海底丰富宝藏的不断开拓,他们从改善生活、发展生活到创造生活了……而海上的人们,由于他们深海考察的极端秘密,世人只知道这些人失踪了,从南极消失了……
  假如这十几名科学家中的组织领导人不是雷诺,也许一切都会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不久他们就可修复乃至重造深海潜艇,回到海上是并不太困难的。可是偏偏是雷诺,这么一个卓越的科学家又是一个道地的尼采哲学、希特勒主义的崇拜者。当他们迫于为生活而斗争时,雷诺无异是个勇敢、顽强而有创造性的科学家和组织者;但当他们开始创造生活时,雷诺的法西斯思想竟抬头了,而且左右了这冰洞中整个生活的发展……RD中心就是在这样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十几名探险科学家中的大部分,目前都是RD中心的长官,但也有几名则成了RD001及RD002……原因是毋庸多说的了。RD编号人员Boys的服从和忠诚、相互的奇特关系、被处理过的大脑,其实都是雷诺本身的畸形思想的一种反映,这也是很清楚的。
  我弄清上面这些情况,也仅仅是知道而已。除了使我更明白目前自己处境的险恶外,并不能对我今后的出路有什么用。这时,维纳斯终于来找我了。
  维纳斯的计划
  
  在他们这些长官中,女的很少,只有三四个吧,其中一个据称原是印度舞蹈家的伊尔伐茜,现在是雷诺夫人,RD中心的艺术长官。RD编号人员的棕色服装及一些建筑物室内色彩斑驳的装饰,都是她指导安排的。本来她似乎还想发挥一些其他方面的“才能”,但雷诺坚决制止了,因为她是女人!可是原来还有的几个女长官,却因为她而被贬为编号人员了。另外一位像长有胡须的高大俄国女人是建筑设计师,名叫勃尔索赫莲芭,俄文意思好像是“大面包”。她对斯坦利工程师很热情……维纳斯是几个女长官中最年轻的,她的身世让她自己来讲吧。我们已知道,斯坦利工程师很想对她奉献自己的“心”,而最高长官雷诺对她也分外的关心。
  那天,我和斯坦利工程师正在工作室,斯坦利躺在沙发上对我咕噜咕噜地口授关于雷诺长官增加速冻剂生产命令的计划安排,维纳斯来了。斯坦利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激动地搓着手尽是笑,又是吩咐我去煮咖啡,又是拍打沙发请维纳斯坐下,显得惊喜万分,不知如何接待这使蓬革增辉的贵客。我端了咖啡后恭顺地站在一旁,维纳斯看都不看我一眼,自管用英语与斯坦利说话。RD229号是不懂这些长官用语的,所以站着也不碍事。其实我听得出,维纳斯的讲话,多半是说给我听的。
  斯坦利热情万分,而且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手足无措。但维纳斯只在进来时对他淡淡一笑,说话还是那么不冷不热。她说:
  “脑信息记录仪似乎有点故障,斯坦利工程师有空去看一看?”斯坦利赶紧说:“有空,有空!您只要来个电话,我就会去的。劳您跑一趟太对不起了。当然您能来我这里,我非常欢迎,非常高兴,非常高兴!请喝咖啡,这不是合成的,是真正的海上咖啡,喀麦隆的。您要多加点糖吗?”他高兴得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维纳斯咧了咧嘴又说:“前几天与RD229号一起俘获的还有个叫中村的日本人,原来就是我们的Boys,RD204号。好像是勃尔索赫莲芭的厨师,前些日子触犯了什么人,被弄去做试验速冻剂了。听说试验的自动逸出的方向机出了问题,被抛到了南印度洋,想不到这次会和中国人一起被俘获了。好像是从那艘‘风帆’号上下来的。是否您去通知一下勃尔索赫莲芭女士?让她领回去。”听到维纳斯讲勃尔索赫莲芭,斯坦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急忙辩解:“管他的,她的事我没兴趣去过问。那艘‘风帆’号是不是发现我们探索天线的中国船?”接着又话锋一转说,“脑信息记录仪什么时候去检修?现在就去好吗?”维纳斯知道他在岔开话题,也就顺水推舟地说:“听说RD229号很能干,过几天我准备把仪器全面检查一次,能不能把他借给我几天?”说完对斯坦利嫣然一笑。受宠若惊的斯坦利可经不住维纳斯这一笑,毫不迟疑地回答说:“可以,可以。一会儿我去检修就带他过去,修完就留在您那里好了。您想听听音乐吗?伊尔代莤亲自指导的轻歌剧《永恒的十字形星》全剧录像。这是最优秀的RD音乐……”维纳斯答非所问地说:“还有几份脑信息记录是雷诺长官指定要检查的,我要送去。一小时后我等您来检修设备。”说完点头笑了一笑,像来时一样飘然而去了。
  维纳斯走后,斯坦利和我都很激动。但我不能像斯坦利那样喜形于色,而且要表现得无动于衷,一无所知。看着斯坦利手舞足蹈,我只有在心中暗笑。可是一会儿,斯坦利突然站住了,喃喃地说:“怎么今天维纳斯这么主动?她为什么突然对我显得亲热起来了?……”我不能让他再顺着这方向想下去,就把记着刚才他口授计划的记录拿在面前,毕恭毕敬地去问他:“长官,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斯坦利斜眼看了我一下,突然问我:“你愿意去为这位小姐工作吗?”我总算来得及控制情绪,垂着眼睛回答说:“我听从您的吩咐,长官怎么说我就怎么办。”这是典型的RD“Boys”的回答。斯坦利不甚满意又不得要领地挥了挥手让我退下去。
  就这样,在检修完并无多大毛病的脑信息记录仪后,我就留在维纳斯那里了。在堆满多种电子仪器的工作室里,维纳斯盯着我的眼睛,用夹杂着英语的华南普通话对我说了很多很多。她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报仇!”她告诉了我下面这些事。
  原来她是华裔法国人,中文名叫费南思,是纪念她祖籍华南的南思岛。外音转译,加上她出众的漂亮,被叫成了维纳斯。3年前,她从法兰西科学院获得电子技术方面的学位后,陪她父亲物理学家费奇教授和未婚夫路易·杨——也是华裔法国人,到澳大利亚讲学。在由南美至澳大利亚途中塔斯曼海上,客轮突然失事,她和费奇教授、路易·杨一起被RD中心速冻后俘获。因为维纳斯学的是电子新技术,更因为她年轻美貌,所以虽然伊尔伐茜坚决反对直接使用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专家,雷诺还是把她留作了RD中心“长官级”的成员。当然这是意味深长的!而她的父亲和未婚夫成了RD188号和189号。经过处理后的费奇教授尽管还是物理学家,模样也没变,但完全不认识与他一直相依为命、受他百般宠爱并引以为骄傲的独生女儿了。他只是中心实验站一个勤恳、忠诚、水平很高的工作人员RD188号!那些被雷诺认为无用的个人经历、爱好、喜怒哀乐等记忆,已被永远抹去,老物理学家永远不会再成为维纳斯亲爱的爸爸了!而路易·杨成了仪表站的一个总装技师“Boys”,而且不久竟欣然与另一个女的“Boys”配对结合了。
  由于伊尔伐茜本能的警惕提防和斯坦利这位有重要地位的工程师对维纳斯的钟情,雷诺一时还不能马上轻易地把维纳斯“提”到目前伊尔代茜的地位。维纳斯并没有因为在RD中心优异、舒适的生活和对“Boys”颐指气使的权位而丧失正常的人性,去归顺最高长官雷诺,失去了父亲和爱人的维纳斯恨透了这可恶的雷诺以及RD中心所有的一切。而当她了解雷诺最近的计划后,仇恨更是与日俱增。她以极大的毅力和意志周旋在RD中心,而心中始终燃烧着复仇之火。
  她顺便还告诉我,在制造系统那个抢先告密的印度人,原是个诗人,是伊尔伐茜的丈夫,为人刚正不阿,写的诗气势磅礴、叱咤风云。但到了RD中心后,他已成了一个惟命是听、会打小报告的RD175号!当见到雷诺和伊尔伐莤时,会毫不犹豫地行跪叩礼。这一点我是亲眼目睹并深有体会的,也明白了为什么伊尔伐莤会有那种奇怪的眼光了。
  维纳斯要报仇,但在RD中心势单力薄,孤掌难鸣。虽然她是一名有权位的女长官,但在这只有雷诺惟一意志的RD中心里,略有“越轨”就寸步难移。她掌管着脑信息记录、输入、消除等重要工作,但一切都在雷诺直接监视及安排之下,连程序都由雷诺亲自编制。没有雷诺的指示,包括文字和口令,什么都不能开动运行。其他长官都是极端忠于雷诺的,其中夹杂有多大成分的畏惧且不说,都绝不会在这方面帮助维纳斯。而加工处理过的“Boys”,更都是雷诺需要的思想,忠心、服从,甚至勤勉都几乎成了极端自私的一种变态表现。这也不能去怪他们,因为原来一些基本的道德和良知都已被“抹”去,而残剩的思想意识又浸淫在只有雷诺意志的RD中心生活中,他们相互猜疑、倾轧、密告和出卖都是很自然与“正常”的事了。雷诺允许Boys有配偶,说是生理需要,但不允许形成家庭。结合是根据长官安排,不定期又重新组合。小孩是不生的,因为雷诺认为有了家庭、小孩,Boys就会把对自己的关心扩大了,这是形成集团的火种……因此,维纳斯不可能找到一个能同情、帮助她的人。严格的分工与严密的控制使她不可能在内部进行有效的破坏;冰下的特殊条件也不容易与外界联系或逃逸。维纳斯一直极为痛苦、烦闷。当在对我进行脑信息处理时,由于我的钛合金头盖骨有特殊效应,居然做完去记忆程序后还没有丧失任何记忆。我仍是一个正常的人,而仪器的记录上,我已是一个“Boys”了。她产生了利用我的这种双重身份来帮助她实现复仇计划的想法。
  维纳斯的复仇,具体就是针对雷诺的。她发誓要把雷诺也变成个“Boys”,不,干脆要变成白痴。假如没有伊尔伐莤,也许利用雷诺对她的“关心”早就实现了她的计划。对雷诺还颇有魅力的伊尔伐茜不是个等闲人物。尽管雷诺不能容忍任何人干涉他的行动和意志,但她以女人特有的敏感,时刻提防着雷诺对维纳斯的“关心”。这样,反而起了一种保护雷诺的作用。而雷诺对维纳斯的“关心”也保护了维纳斯免遭伊尔伐茜的暗算。在这样的情况下,维纳斯确实很难有什么动作,而我的出现,给维纳斯难以实现的计划提供了一个值得一试的机会。
  我对雷诺的憎恶和对维纳斯的同情使我愿意协助实现她的计划,而且我隐约觉得,这也许也是我能从这冰下世界脱身并揭穿RD中心秘密的一个机会。我以很大的热忱参与了维纳斯的复仇计划。
  凝固的梦
  
  斯坦利工程师这几天情绪极好,经常一个人在工作室里哼着歌,每天要好几次对着镜子理鬓角、整衣装,连走起路来都像踩着弹簧一样,因为最近维纳斯主动又请他去检查了好几次并没有多大毛病的仪器设备,而且对他说话时还常带着笑。前天,维纳斯居然同意过几天和他一起去参加一次舞会。想着维纳斯带酒窝的笑脸,怎么不使斯坦利工程师飘飘然呢?
  我正在校核复制斯坦利的一些草图和计划时,他用信号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我进去站在他面前等候他的吩咐,可是他斜靠在沙发上微眯着眼半天也不开口。过了一会儿,他一挥手让我离开,但我刚走到门口他又把我叫住了。我回过身还没走几步,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眼睛发着光,双手抓住我的肩头用力摇了几下,急不择语地用英语对我说:“你说维纳斯小姐真喜欢我吗?”我对他瞪着眼、张着嘴,装作什么也不懂。斯坦利自知失态,放开了我的肩头,用RD语言说:“你是我的Boys,今后你应该一切都听我指挥!我让你做的事不准对其他任何人讲!”他停了一下又轻轻地带上一句关键的话,“包括对雷诺长官。”他显然下了什么决心,很激动,甚至忘记了每个RD编号人员最基本的信条是“绝对忠于雷诺”!但是,我也明白,有的事确实不能让雷诺知道一点,决不能去告密的。很快我就知道,斯坦利的决心是准备背着雷诺带维纳斯逃离RD中心。这些日子,维纳斯对他的青睐已使他神魂颠倒了,他也知道雷诺对维纳斯有“野心”,所以根本不敢向这凶残的首席长官披露要和维纳斯结合的心意。“要”是雷诺不能容忍的,即使是长官,对他也不能提要求,只能由他恩施赐予,而违反雷诺意志的长官被贬为Boys是屡见不鲜的。因此,斯坦利选择了逃跑这条路。他开始在雷诺安排的工作指令中塞加了一些他的私货——听他指令的高速逸出器、抗控制反干扰设备等等。
  维纳斯原来的意图只是想通过接近斯坦利,掌握雷诺的一些仪器设备秘密,同时可分离雷诺和他的紧密依存关系并使雷诺更急于接近维纳斯……当我把斯坦利的打算告诉维纳斯后,我们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赞同斯坦利的安排。但只要经过我的手,就加进去可听从我及维纳斯指令的信息。当然斯坦利是万万不会想到RD229号也会来这一手。
  于是一些器械设备就利用检修的机会在维纳斯的工作室进行了秘密装配,那台脑信息攫取仪也由我们合作改装得可以听维纳斯的指令了。至于其他一些原来的设备器械,如RD中心游大艇及深海逸出器等,由于不属这里管,又都是雷诺以自己的声音、形象和手势做指令的,简直无法动手改装。目前也不可能使雷诺同意输人维纳斯的指令,连伊尔伐茜目前也没那权力。斯坦利倒不自觉地帮了维纳斯一个大忙,我们只是担心伯露了马脚。维纳斯简直是一个工于心计的欧墨尼得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一切都安排得很细致周密。我还有一个想法,想把这些“Boys”恢复原有的记忆、思想,让他们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但这方面困难很大,因为按照雷诺的命令,经过筛洗过的思想记忆中所谓“无用”部分,绝大部分都已被“抹去”,也许以后只有把语言及一些风俗习惯“还”给他们。
  斯坦利当然不会放弃维纳斯应允的舞会,从上午就心猿意马地坐立不安,下午在工作时间就吩咐我准备衣服及鲜花。幸亏擦鞋、洗涮、刮胡子、理发都有自动机,否则可能更够我忙的了。
  长官们的舞会当然是极辉煌壮观的,冰顶闪烁着变幻的灯光,而故意制成冰柱形的挂灯发着光还叮当作响。大厅从装饰到饮料食物都是讲究至极,而由Boys组成的伴奏乐队更可称无与伦比。提琴手有闻名全球、号称世界第一小提琴的亚当·依斯特拉罕。他是两年前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参加欧美音乐节时,因空中列车失速,自动跳伞坠落南太平洋被RD中心的游弋艇“请”来的,现在是RD184号。而那个灰白头发的RD197号,是原北欧交响乐团的首席提琴斯特沃尔,他是在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岛附近看捕鲸,由于气垫船失去控制而落入RD中心的。黑人鼓手马里吉姆,RD168号,是非洲乐团的……反正他们的履历表上都有一页光辉的历史和落入RD中心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经历。他们作为特长的记忆被选留下来,而其他一切都被一扫而光了。当然,由这样的超级专业乐队伴奏,舞会当然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可是指挥却是一个德国军乐队指挥,这是雷诺指定的。因此,奏出的音乐都有点进行曲的味道,而且准确得发硬。长官们的舞会亦有少数经雷诺特准的Boys,主要是女的。我竟然看到中村笔直地站在勃尔索赫莲芭背后,手中托着一盘斟满伏特加的酒杯。我记得应该认识他,而向他点了点头。但他毫无反应,看来他已经过第二次加工处理了。
  斯坦利不顾勃尔索赫莲芭含情脉脉的频频顾盼,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门口,还不时下意识地理鬓角、摸袖口。维纳斯蓝色的衣裙刚在门口出现,斯坦利就从我手中拿过鲜花,踩着碎步急急忙忙去迎接了。今天的维纳斯真是光彩照人。淡蓝、深蓝和白色的衣裙色彩调和悦目,在其他珠光宝气的华丽锦绣之中竟显得如此淡雅出奇。她对斯坦利只是淡淡一笑,微微点了点头,算回答斯坦利的献花和鞠躬了。还没待她在沙发上坐下,斯坦利又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盒,盒盖弹开后现出一个金质的胸饰。这是一个带着细细金链的精致的维纳斯雕像——那个美洛斯岛出土的断手缺胳膊的美神。在后来斯坦利对维纳斯的悄声细语中我才听到,这雕像不仅是双关的爱情信物,还有重要的作用,是那台秘密装配的高速逸出器的指令物!
  我是作为侍从陪斯坦利参加舞会的,换下了日常的棕色工作服,穿上了一套浅灰色的西服,还系了一条蓝色带白点的领带,也颇有一番风度。跳舞我是没资格的,这需要雷诺专门批准。我坐在他们身后,他们用我“不懂”的英语娓娓而谈,音乐响了他们就去跳舞。跳了几圈后,维纳斯坐下来喝饮料时显得有些不安,她不时注意大厅的西边。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吃了一惊。在那里,雷诺和伊尔伐茜正往下坐,雷诺那双鹰眼正直勾勾地望着维纳斯和斯坦利。马上,勃尔索赫莲芭过去说了几句话。雷诺闪动着眼睛露出了一股杀气,而伊尔伐茜则显得幸灾乐祸,我想不会有什么好事。果然,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黑色军服的卫士来请斯坦利过去。斯坦利心事重重地拖着脚步跟过去了,立刻他们就一起离开了大厅。
  音乐又响起来了。维纳斯拒绝了一名长官的邀请,转身离开座位往外走去。我也随即离开了大厅跟着她往回走。
  我们匆匆回到了维纳斯的工作室。维纳斯说:“雷诺一定觉察到什么了,决不是为妒意而把斯坦利叫走的,我们必须立即准备应急措施。”她熟练地打开了好几台仪器,从中抽出了一些集成电路块,用她另外准备的换了上去。而我去把高速逸出器的一些启动装置连接安装好,情况紧急时我们可以立刻从这冰下魔宫脱身。
  工作室中的信号灯突然闪亮。有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不能被人撞见,维纳斯就让我躲进那台外形像火箭似的高速逸出器。斯坦利已全面考虑了从冰下逸出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只要一启动就可穿冰越水往海里跳去,到海面会自动打开……我要进去时,维纳斯把那个金质维纳斯雕像挂上了我的颈项,同时含意深长地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说什么……虽然当时极紧张,但她这一瞥,我忽然想起了玲妹的眼睛……
  在逸出器中通过单向偏光窗口可以看到工作室里发生的一切。现在我闭起眼睛,那当时的一切都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墙上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在两个卫士的伴随下,雷诺挥舞着权杖,怒气冲冲地进来了,无边眼镜闪闪发光。站定后,一双鹰眼先扫视了一下室内,一句话也不说。他又把黑色的权杖竖了一下,两个卫士就退出去了。雷诺强笑着走近站在工作台边上的维纳斯,用干涩的带德国口音的英语说道:“你一定愿意见见亲爱的斯坦利工程师吧!”维纳斯以为要带她走,冷冷地笑了一笑,一言不发地准备转身往外走。
  “小姐!不用着急,他马上就会来了。”雷诺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一边故作轻松地说道。他这时的神态颇有点像逮住耗子后的猫,在吞噬猎物前还要尽情欣赏耍弄一番。他坐在那里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着维纳斯,然后吞了下口水,像叹气似的用一种带有伤感的语调说道:“上帝作证,当一个最高长官也真不容易,略微疏忽一下就会铸成大错。前几天我就知道斯坦利有一些不正常的表现,那就是制造系统反映有一些零件的用途不明。我认为是Boyss作的误差或斯坦利的疏忽。虽然这也是不允许的,但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雷诺眼睛望着天花板,用逐渐变慢的声调接着说:“当然,我就特别注意他啰!我发现,不正常的还有您,维纳斯小姐!我倒不是说他对您献花,您陪他跳舞,而是其他方面。还有那个229号,显然也是反应灵敏动作准确得过分了……”
  他信手在一台仪器上按了一下,一个大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斯坦利、维纳斯和我活动的画面。“作为RD中心的最高长官,绝不容许这些不负责任的活动!为了RD中心的最高利益,我必须于预了。我想小姐不会觉得唐突意外吧!”雷诺刚说完,卫士推着一辆小车进来了。雷诺拉开盖着的床单,躺着的是硬僵的斯坦利,脸上还带着一种紧张恐怖的神态。雷诺注视着维纳斯,可是她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显得无动于衷。
  雷诺用左手摸了一下刮得铁青的下巴,说:“他是被速冻了。最新配方的速冻剂,直接穿越3000米大海亦无问题!天然空气解冻用不了1小时……”然后还用黑棍敲了一下斯坦利的腿,发出梆梆的响声。我明白了中村初上“风帆”号原来是这么回事,是试验速冻剂!雷诺又用黑棍戳了一下斯坦利说:“现在请小姐把他处理一下吧,他的编号是RD235号!”说话的声音像金属一样铮铮响。卫士把斯坦利放上了仪器工作台就退出去了,维纳斯冷静地把头罩罩好。雷诺自己走过来打开了开关。示波器上的绿色曲线随着仪器的嗡嗡声跳动着,斯坦利的脑信息被攫取了。雷诺看着,发出了哈哈哈的大笑声。这笑声像猫头鹰的叫声一样,使人毛骨悚然。
  为了检查一下处理的结果,雷诺自己动手取开头罩,并俯身仔细端详斯坦利的表情。就在这时,维纳斯抓紧时机不动声色地把攫取仪的开关又打开了。
  仪器已经过改造,根据维纳斯的指令也可工作,而且工作范围也扩大了。随着一阵嗡嗡声,雷诺头都来不及抬起就扑倒在斯坦利的身上了。黑色的权杖当的一声掉到了地下,连续滚了几转才停下。雷诺的脑信息被攫取了,现在他成了个什么也不是的白痴了。
  一直冷静得出奇的维纳斯这时却激动得手脚发抖了,鼻尖上渗出了密密的细汗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几分钟前还不可一世的最高长官,现在软瘫在工作台边上。工作室中突然静下来了,一切都像凝固了一样。
  维纳斯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突然举起双手,望着上方大叫一声:“爸爸!”然后号陶大哭起来了。我想从逸出器里跑出去安慰她几句,并立即按我们的计划一步步去执行。忽然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咝咝声,并且越来越响了。刚才都在工作着的一些仪器设备先后自动停止了,灯光也开始暗淡下去了,而且气温也在明显地下降,我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并嗡嗡发响了。我从偏光窗看到工作室墙壁周围有一种黏稠的液体在渗进来——像我在深海潜艇中失事时进来的那种发散着冷气的黏稠液体。这不是刚才雷诺讲的新型复合速冻剂吗?心中不禁一紧。我猛然想起斯坦利曾说过,雷诺经常扬言,谁敢加害于他,那么谁也别想再活着离开RD中心。他把自己本身作为一个指令物,现在他的脑信息被攫取,原来的雷诺长官已不复存在。一定有什么“非门”或“常开触点”的机构,在没有雷诺存在时开始执行雷诺的毁灭性报复工作了。这千刀万剐的雷诺!
  必须立即离开这马上要被全体速冻的RD中心,我急忙想打开逸出器的门,想至少把维纳斯拉进来再启动逸出器。可是逸出器的门怎么也打不开,而工作室的门哗地打开了,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的伊尔伐茜跑了进来。见到瘫在地下的雷诺,她疯狂地大叫一声向维纳斯扑去。但就在这时一股速冻剂把她包围了,她就以一个古怪的舞蹈动作凝在那里。灯光已越来越暗淡了,温度越来越低,我的手脚不灵便了,头疼得钻心。但我还拼命想把门打开,用手和脚打着、蹬着。维纳斯显然知道我想干什么,可是她只转过头来平静而又温存地对我笑了一笑,刚把手指指胸口又对我扬一扬手就被凝住了。她是要我快走,但我也快被冻僵了。幸得速冻剂没能直接接触我,所以我还来得及在冻昏迷前把胸前的启动指令物——金质维纳斯像举起来,正好对准了启动信号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已在澳大利亚“金羊毛”号捕鲸船上了。以后的事就是开头我已告诉大家的那些。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前面讲的那些有名有姓的人,你们都可去查对……
  我写完这些,玲妹从我手中接过最后一页稿纸,亲切地笑着对我说:“我都相信你说的这一切。”说完把收音机打开了。
  广播员正用豪迈的口气大声地宣布:“我国海洋科研船‘风帆’号率领由A、B、C、D、E5艘‘冰船’组成的特混船队,已顺利到达北非共和国……”
  我对玲妹说:“我想马上写报告,要求立即返回北非继续参加重建能源系统的工作。只要你同意,他们会批准的。”玲妹深情地望着我,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头——就是钛合金头盖骨那里,笑着说:“你这张长弓,弦总是想绷得紧紧的。我有这么大的权力?人家要不要你这个尽说梦话的呢?”窗外又传来了阵阵浪涛伴奏着的钢琴声,这次还有小提琴声,好像是梦幻曲。我拉着玲妹的手站到窗口,大声地对着大海说:“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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