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关于短篇小说最愚蠢的见解了。

它来自我粗糙地劳动——写过157个短篇小说之后的经验和错觉。

如果你想获得更多的智慧和经验，那你现在就可以停止阅读此文了。

因为说实话，一个从没有成功智慧和经验的练习者说的话，通常不会给你提供你需要的令人信服的任何有价值的观点。

但是，假如你已经浪费时间读到这里了，并且你还是想听听一个愚蠢的家伙究竟要喃喃自语一些多么无趣的枯燥的“心得体会”的话，那就不怪我了。

好吧，我就从这里开始用我的方式来阐述我对短篇小说的一些粗浅的认识和凌乱不堪的思绪，它可能是错误的，也可能是片面的，但我保证它至少不是胡言乱语，同时保证这些粗糙不堪的思绪都曾经在我脑海里闪现过——

关于短篇小说，我有哪些愚蠢的见解呢？

1

首先，从第一句话你就应该揪住读者的心或者眼球，把他或她拉进你用文字建筑的伏击圈。

当一个读者试图从你的伏击圈内逃跑时，你用使绊子的方式就落伍了。

2

其次，你的小说必须是一座堡垒，而这座堡垒从外部是无法攻破的。

除非你怜悯你的读者，堡垒从内部瓦解，否则你就不应该放走任何一个落入阅读陷阱的猎物。

3

小说家是一群冷酷又脉脉含情的以己之茅攻己之盾的家伙，他们与诗人完全来自不同的星球。

一个来自水星，一个来自火星。

4

短篇小说的结尾比开头更要命。

没有人不为短篇小说的结尾头痛，除非他是欧亨利。

5

如果你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是欧亨利，那我建议你用世界上最笨拙的办法治疗你的结尾头痛症——那就是把你的短篇小说的结尾改五个月或三十九遍。

6

如果你完全做不到这一点，那我劝你还是歇菜吧，别在短篇小说领域里兜圈子了。

你以为写好一个短篇小说很容易吗？

7

我认为，它比登天都难，至少对于像我这样愚笨的蠢货来说，它比登天都难。

我甚至怀疑我一生都难以企及一个真正好的短篇小说。

我认为就凭我的资质、天赋、勤奋和31年发表作品的经验来看，简直是不可能的，甚至是绝望的。

8

我之所以坚持写下去，不是因为我看见了希望，而是因为短篇小说创作本身，能够给我带来一种“在写作”的感觉和乐趣，我已经乐不思蜀，早把成败得失丢到九霄云外了。

9

我总是为刚刚写出的一个新作而沾沾自喜，额手称庆。这并不代表新作有什么了不起，更不意味着新作比较好。它只说明一点，一个连墙泥都还没有抹的毛坯房完成了，尚待装修。而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永远是毛坯房。

10

当认识我的一位前辈见我每天热衷于短篇小说写作，指责我丧失“鸿鹄之志”时，我狡辩说，你光知道鸿鹄之志，却不晓得燕雀有燕雀抓住一只小虫子的欢喜。

其实，我心里说，就怕写不好短篇。如果能够写好短篇，那那个短篇的力量，一定也不比一部平庸的长篇小。

另外，写短篇就一定意味着丧失了“鸿鹄之志”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鸿鹄之志”呢？如果有，为什么一定要让谁知道吗？

但这些话，我没有敢在电话里说。

短篇小说自有它的独到之处，也自有它的独特魅力，并不是有些人认为的那样微不足道。

11

短篇小说创作本身已经给我奖赏了创作过程中的那分美好的感觉，我不奢求这之外过多的赐予了。

12

古今中外无数短篇小说家的实践证明了，短篇小说不是你想写好就能写好的。

多少小说家感叹过，一个好的短篇小说有时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甚至认为，有时一辈子也遇不上。

我相信每一个写过短篇小说的人，应该都有过这样的体会和感受。

13

写出一个短篇小说初稿也许只需要短短两三个小时，但是要写好它，也许需要你一生的修改和打磨。

14

我赞成海明威关于冰山之说。浮在水面之上的，应该只有百分之一。

15

一般的短篇小说重点在于它说了什么。

好的短篇小说重点在于它没有说什么。

16

小说不是现实生活，也不可能是现实生活。

小说是虚构的，如果你不会虚构，那你就可以去做散文家了。

17

短篇小说的大和小，完全取决于写它的作家。

鲁迅就能够把一个短篇写大，而你可能永远达不到。

再大的东西，都有可能被你写小了。

18

短篇小说还是要勤学苦练，不断修改打磨。

不要相信谁能够不经过严格的大量的训练就能够一下子写好短篇小说。

19

写短篇小说的人，偶尔会碰出一个比较好的短篇小说。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写出一个比较好的短篇小说完全靠碰运气。

碰运气归碰运气。但它是诞生在你大量的写作中。

不要轻信不经过量的质。

20

很多人以为自己四十岁五十岁了才开始写短篇小说，有点含羞。

其实，我告诉你，世上有很多优秀的短篇小说家就是从四十岁五十岁了才开始写短篇小说的。

多丽丝莱辛九十岁的时候还在坚持写短篇小说，你应该含羞的不应该是自己四十岁五十岁了才开始写短篇小说，而应该是你和人家九十岁还在坚持写短篇小说的人一比，你害羞了。

21

不要奢望读者能够完全理解你的短篇小说，因为读者不是经过专业训练过的文学评论家。有时，读者是可靠的，可以作为你作品质量的一种依据。有时却恰恰相反。

22

好的短篇小说绝对不是文字游戏。

连它的对话，都必须千锤百炼。

连一个标点符号，都需要恰当合适。

23

发表的小说并不全都是有质量的，有时恰恰相反。

不要用遭遇退稿与否去衡量一个小说的质量。

不少诺贝尔文学奖、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小说当初曾经屡遭退稿，发表都困难。例如阿来的《尘埃落定》当初投稿连遭七家杂志和出版社退稿，后来却获了茅盾文学奖。戈尔丁的《蝇王》当初投稿连遭三十七家出版社退稿，后来却获了诺贝尔文学奖。

这说明逆淘汰虽然仅仅是偶尔发生，不是主流，但是的确存在。

24

短篇小说需要大量练笔，你才能真正掌握它。更需要长期打磨，你才能出精品。

不要相信那些最优秀的短篇小说都是天才一挥而就的。

你只是没有看到有人会为一个两千字的短篇小说整整打磨一年半载之久而已。

25

有时天才小说家也会为一个短篇小说枯坐一天而只字未得。常人第二天就会放弃，而真正的小说家，可能会继续枯坐下去，直到找到突破口，落笔成文。

26

一个短篇小说不要贪多，想把一部长篇小说的内容都涵盖，它能够将一个侧面写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27

很多杂志都规定短篇小说应该是8000字至20000字。但是世界上最好的短篇小说有1000多字的，也有2000多字的，大多不超过3500字。所以不要一味迎合杂志的要求。好的短篇小说，一般都不会太长。

一些杂志要求短篇小说必须在8000字以上的规定是非常荒谬的。

世界上几乎所有最伟大的短篇小说都在8000字以下。

28

人类自从有了短篇小说这种形式之后，产生过三位不可逾越的短篇小说大王。他们是莫泊桑、契诃夫、欧亨利。

莫泊桑、契诃夫的有些篇章，简直出神入化。

他们之后，似乎再没有人能够真正写好短篇小说了。

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这就像安徒生童话，一旦诞生，就是最高峰，人类恐怕再写一千年童话，也似乎不可逾越它了。

2018年2月20日晨，黄山于新疆。

作者简介

黄山，文字工作者，红学爱好者。业余喜欢做饭、养猫、游泳、读书和写作。现居新疆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