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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海传奇
作者:湘 女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山水风情篇|传奇

  通海是一个小县城,位于滇中。
  我对通海的记忆是两个层面上的。
  一个层面是过去的。
  那些飘逝已久的情景,总是会在梦里出现。只要撩开梦翼的一角,就会带来心灵的颤动。
  时隔多少年,梦中所见,似乎还在昨天。我又见到了那些质朴的人,虽经过时光的沉淀,却依然活得通明透亮,充满灵性;还有所经历的那些寻常的事,那些欢乐与苦难并存的日子,那些汗水与泪水交织的岁月,像秀山的长青藤,缀满大朵的白色花,灿然萦绕在苍苍老树上。
  很静很静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美丽的小脚妇人,梳着乌黑的发髻,缀着翠绿的耳环,清浆水洗的袄,青蓝爽净的裤,浑身散发着栀子花的幽香,袅袅婷婷穿过长巷,有轻盈的雾,流泻在古老的石板街上,沁凉沁凉……
  另一个层面则是后来的。
  后来与通海的每一次亲近,留下的都是一种美好。这些美好的积累,由现实升华为奇妙的动画,一个人时,总会在脑海里一页一页翻过,重新回味当时的情景,对通海就有了家的感觉,就很想念它。想它幽静的街巷,想那些儒雅的朋友……还有那老城廓的苍郁古木,楼院间的芬芳花草……轻轻闭上眼睛,就看到从秀山飘来的淡淡晨雾,融合着杞麓湖漫过的隐隐水色,浸润着古老灵动的小城。
  亦真亦幻,如诗如画……

  花桩与高台

  最早的记忆来自小时候,那时我的家在一座叫“个旧”的城市。
  这座以锡矿闻名的城市藏在一条狭窄的山沟里。这里一年四季雾气弥漫,单调沉寂,到处呈现着一种矿砂的颜色。但到了过年的时候,这条山沟就会变成一条彩色的河。四乡八岭的乡亲涌进城来,他们穿红着绿,浓妆艳抹,放着鞭炮,抛着绣球,弹着烟盒,耍龙、舞狮,还有骑纸驴的老奶、摇扇子的大头宝宝、藏在蚌壳里的仙女、拎着大手帕、脸上点着大黑痣的媒婆……且舞且乐,把大街小巷闹腾得噼噼啪啪,红红火火。
  耍狮舞龙之后,还有一支奇异的队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穿戴一新,喜气洋洋。
  领先的是一些美丽的小孩子,男孩女孩,梳着抓髻,穿着戏袍,一个个粉腮红唇,星眸闪亮。他们都被固定在很高的台子上,由一些壮实的男人们抬着。那台子只有四尺见方,撑起一根丈余长的铁杆,铁杆呈大螺旋状上升,每一座高台就是一出戏文,“梁山泊与祝英台”、“天仙配”、“白蛇传”、“西游记”、“嫦娥奔月”、“封神演义”……
  高台上从下到上,按故事顺序在弯曲的铁杆上垒出层次,有的台子垒了三层、四层,甚至五层,每一层都用彩纸或扎成鲤鱼,或扎成仙鹤,或是鸳鸯龙凤,神山彩云样的站位……每一个站位上都站着一个装扮成戏剧人物的小童,随着鼓乐声表演。
  紧跟在后面的另一群男人,抬的是些很大的盆景,那可不是普通的盆景,而是更有气魄,更为复杂的花桩。那些精心雕琢的枯木老桩,枝干盘虬,风骨苍劲,一盆花桩就是一幅春景,一盆花桩就是一首春意浓郁的诗,松桩、竹桩、梅桩、桃桩、榕桩,海棠桩、茶树桩,还有剑兰、紫薇、报春、含笑……姹紫嫣红、流光溢彩,春的气息随着青枝绿叶,五色繁花弥散开来,将一座城市都熏醉了。
  花桩之后是踩高跷的男人,耍花灯的女人,白胡子老头吹唢呐,小脚老太太扭秧歌,红绸彩扇,花团锦簇……
  “快看啊,通海人来闹新春啦……”
  有人惊喜地叫了,街上顿时挤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满脸放光,像朝阳一样转向了那只五彩缤纷的队伍。那些抬花桩和高台的男人们就非常自豪,一个个神采飞扬,将台子举得更高,隔很远也能看见颤巍巍舞动在红花绿叶中那些乖巧可爱的小仙子。
  从那以后,知道了滇中有一座仙境般的小县城,那里山水秀美,文采蔚然,那里到处古迹,满目诗画,那里有天下最好的能工巧匠,那里是秀甲南滇的礼乐名邦……
  也是从那以后,对那座神奇的小城就倾慕无比,只盼着能有那么一天,能够去到那儿,与那些天仙一样的孩子们在一起,登上高台,甩起水袖,咿咿呀呀唱上一出古老的戏。

  尘封的惊悸

  没想到第一次与通海的相会竟是在一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1970年元旦过后,我们全家被下放到建水南庄,这里离通海只有五十公里。
  生产队先将我们安排在一户老农家,可那摇摇欲坠的几间破房,猪鸡猫狗人挤在一堆的窘状,已不可能容纳我家。后来换到一位大妈家,在她家腾出的一间偏厦住了下来,草草将家人安顿好。
  当晚,我和母亲说了许久的话,刚刚朦胧睡去,突然,一阵猛烈的摇晃惊醒了我,身下的木床颠簸得十分剧烈。我抓住床档想爬起来,却怎么也坐不稳,墙壁和整幢房子都在摇撼。同时被惊醒的妈妈忙打开手电筒,只见小房间里尘土弥漫,一根挂衣杆在大幅度地摆动,地底仿佛有什么在暴跳,不时发出嘭嗵嘭嗵的巨响,窗外一闪一闪,像闪电,有哗啦啦倒塌的声音,什么东西乒乒乓乓在往下掉。
  “地震了!”我叫着,忙楼住受了惊吓的弟妹,和妈妈抱成一团。我们不敢往外跑,因为从小房间到院里还有一段曲曲拐拐的窄道,在这样可怕的摇动中,不被挤死也会被压死。
  慢慢的震动平息了,周围一片死寂。蓦地屋外爆出尖厉的惨叫,紧接着有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使劲吹哨子,叫民兵结合。又过了一会,有人砰砰擂打我们的窗户,大声吼着:
  “快起来,快起来,到甘蔗地里去,还有大地震……”
  很多声音一路吼去,擂门声此起彼伏。我和妈妈慌忙抱起被子,拖着弟妹,踩着遍地滚落的土坯摸出黑洞洞的过道,跌跌撞撞冲到屋外。
  村里乱哄哄的,惊惶失措的老乡你拉我我拉你,拥挤着跑到村外一片宽阔的甘蔗地里,还没回过神来,大地又开始抖动,尽管是深夜,天空却呈现着一种古怪的暗紫色,密密的甘蔗林哗哗哗一阵响,不远处的大山在倾斜起伏,耳边鼓荡着不知哪儿发出的尖啸和轰隆声,情形十分恐怖。村里倒了不少房屋。我们住的那间房垮了一个角。而原先安排我家住的那户老农家,已成了一堆瓦砾,他家一个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女儿,被埋在倒塌的墙土下,等刨出来时,已被砸得血肉模糊,早已断了气。
  很快有消息说,通海地震了。
  我随着一群年轻人,立即爬上救灾部队的大卡车就朝通海出发,一路只见坍塌的房屋,慌乱的人群,划破夜空的惨叫、号啕……李浩寨、馆驿、曲江、高大……这些优美的小山村已看不到一间完好的房子。公路已严重变形,地上全是很宽的裂缝,有一头水牛被挤在裂缝里,悲惨的叫着。我只看见牛角的尖尖。有一栋房子一排窗户紧挨着地面,有人说,这本来是一幢四层楼,其余三层都陷到地里去了……
  公路扭曲得像麻花,汽车无法再开,我跟着救灾的战士、民兵,沿着断裂倾斜的公路跑步前进。
  天亮了,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
  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通海啊!
  整座县城已是一片废墟,到处残垣断壁,破砖烂瓦,很多活着的人神情凄惶,魂不守舍。路边摆着不少刨出来的尸体,大人小孩还保持着沉睡的姿态。
  我们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地方像被一张巨犁犁过,隆起了一条条粗大的田垄,那是临时墓地。每一条隆起的垄沟里,是长长的一排死难者,一个接一个,脚抵头,头顶脚躺在沟里,一层薄土掩住了他们的遗体。这其中有我的同学、朋友、熟人、老乡……很多人和我家一样是下放来的,有的人连家都没安好,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心里陡然有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想起了那些美丽的高台和天使般的小孩,想起那些诗情画意的花桩和男人们自豪的笑脸,想起了小脚阿婆蹒跚的舞姿,还有那些舞通天的红绸团扇……那一瞬间似乎天塌了,所有的美丽成了记忆的碎片飘逝而去。我和悲痛的人们伫立在寒风中,每个人说话声音都在颤抖,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含着满眶的泪。
  泪眼模糊中,我看见了静穆的秀山,看见了迷蒙的杞麓湖,
  秀山凄然,杞湖垂泪。记下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
  1970年的1月5日。
  鉴于种种难以言说的原因,关于这场可怕的大地震,报上只有一条简单的消息:
  “1970年1月5日凌晨一时,我国云南省昆明以南地区发生了一次7级地震。”
  可我忘不了那多少个被夷为平地的村庄,忘不了秀山下那一片废墟,忘不了那些沉沉睡去的人,我甚至忘不了那条卡在地缝里惨叫声声的牛……
  从此对通海就有了一份关切和牵挂,一想起那座小城就心疼不已。无论去到什么地方,总是留意着来自那里的消息。
  从那里传来的消息是令人欣慰的:那些活着的人重新建设着他们的家园,那座古城在顽强地挺立起来,慢慢地恢复着元气。
  30年后,2000年的1月5日,通海县城举行了大地震三十周年的祭奠,这场仅次于后来1976年8月唐山大地震的世纪灾难,在新世纪到来之际,像一道被尘封的巨大伤口,终于撕裂在人们面前。
  三十年来,有15621颗难以瞑目的灵魂在悲号;有两万多个残破的心灵难以弥合,成千上万个失去亲人的家庭在悄悄哭泣。就在沉痛祭奠亡灵的那一瞬间,多少人突然放声痛哭,压抑在心底所有的委屈、痛苦和艰辛,终于得到彻底的释放。
  紧接着的新世纪第一个春节,我又看到了花桩和高台,还是那些可爱的小童子,梳着抓髻,穿着戏袍,一个个粉雕玉琢,美丽如花。在男人们有力的托举下,在无数花桩,无数载歌载舞的男女老少簇拥下,孩子们乘龙倚凤,腾云驾雾,成了蓝天下最美的一幅画。

  花把黑布伞

  后来的好些年,与通海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时在建水乡下,与村里的姑娘们十分要好。那些小姑娘们,几乎都是小小年纪就定了亲,每逢节日,男方会来看,也是一些小小伙子,腼腆得要命,手里提些礼物来,眼睛盯着鞋尖,怎么也不抬头,最常见的一件礼物,就是一把花把黑布雨伞。
  伞是通海特有的黑布做成,开启灵活,精巧耐用。最好看的是伞把,那是用透明的有机玻璃精心打磨的,里面嵌着一朵美丽的花。有山茶,有牡丹,有雏菊,有玫瑰……花瓣有红有紫有粉色,配着两片精细的绿叶,非常精美好看。
  每一个小伙子都将送一把这样的花把伞给心爱的姑娘当作一件天大地大的事,要知道,“布伞”就是“不散”啊!
  再说了,这花把伞,还是恋爱的好道具呢。常常见田埂边,乡路上,小竹林里,大青树下,或是集市上,大街旁,这里一朵黑伞,那里一朵黑伞,黑牡丹一样开着,伞下两个挤得紧紧的年轻人,红红的脸上笑靥如花。
  我家房东十分勤勉,但因为有个富农成分,那儿子相不上亲,这成了压在父母心头的一块病,一说起来就长吁短叹。其实那小伙子很出色的,身材标直,五官端正,爱劳动,心地非常好。后来终于说了一门亲事,在另一个村子,娇小羞涩的一个女孩,黑发下是一张清秀白净的脸,虽说成分也高,但人是贤良勤快,房东一家都喜欢得不得了,小伙子自然也很中意。
  两家人都怕夜长梦多,看看一对小儿女互相没什么意见,就忙着张罗婚事了。
  那天说了姑娘过两天来,来了后就要把婚期敲定。一家人打点礼物时才发觉,竟然缺了那一把花把黑布伞。
  这下家里人那个急呀,你怨我我怨你,都恨不得立马飞到通海去买来。
  最后是小伙子背着干粮,连夜走路到通海买伞去。
  到了通海才知道,原来那雨伞都是定做的,哪一天那个时辰做好了哪一把伞,伞把上嵌的是什么花,那都是有单子的。如果他要排队的话,得排到好几个月后了。
  要想加塞是万万不能的,每一把伞都有人盯着,计算着取伞的日子。而要想加点钱做快件也是不可能的,那雨伞全是手工制作,每一道工序都得慢慢来。制伞师傅讲究“慢工出细活”,一根伞骨一缕布丝,甚至伞顶上那一圈半公分宽的衬边,伞把上的几道头发丝细的花纹,都做得一丝不苟。
  小伙子在伞厂左转一个圈右转一个圈,想不出任何办法。这时,来了一辆汽车,拉了满满一车布。司机跳下车冲着他就叫卸车,小伙子忙不迭冲过去,腰一躬背上就摞上了一捆布,司机看他浑身是劲,又加了两捆,那可是一百多公斤啊。这孩子一声不吭,双脚扎扎实实站稳了,一趟一趟,居然一个人将一车布全扛进了仓库。
  扛完了布,还没擦把汗,又有人喊了,小伙子像个陀螺,帮着师傅们抱伞柄、磨伞骨,见什么做什么。师傅们只以为是新来的学徒,也就毫不见外地使唤。结果一干就是一天,厂长来了,才知是帮忙。通海人纯善,见人家忙活了一天,那心里都过意不去,只想谢他。问了半天,小伙子才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下师傅们犯难了,按说将那些定做的伞给他一把不就得啦,可对于一个小小的伞厂来说,诚信就是他们的命,谁也开不了这个口。还是厂长有办法,一句话:加班!就着月光也要把小伙子的伞做出来。
  结果是皆大欢喜。师傅们精心选料,很耐心很细心地干起了流水活,在那伞把上,师傅们特地雕上了一朵红红的并蒂莲。
  天亮了,小伙子抱着那把花把黑布伞,水都没喝一口兴冲冲就往家里奔。
  又是一天疾走,回到家时,姑娘一家正在告别,那脸色都有些黯然。
  见了他,爹娘像看到救星一样扑了上去。他喘喘着说不出话,双手递过了那把千辛万苦得来的花把黑布伞。
  姑娘含情脉脉的一瞥,所有的焦虑和疲累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古道奇缘

  那年去到红河南岸的小镇迤萨,没想到这座江外城镇,竟有很多通海女人。她们梳很精细的发髻,年老一点的戴自己织的绒线帽子;她们会缝制很合体的衣服,穿做得十分精致的小脚鞋,言行举止温文尔雅,柔顺娴静。
  那都是赶马人的女人。当年,红河地区曾流行着这样一句话:
  “有囡要嫁迤萨巴,干柴白米送到家。”
  迤萨马帮是云南有名的马帮,他们赶马沿边境一带开辟商路,将生意做到了老挝、缅甸、越南及整个东南亚,也将大驮的银子赚回了家,然后盖房子,娶媳妇。
  通海是滇南古驿路上的主要通道和驿站,每天过往马帮不计其数。迤萨马帮也将这里作为他们休整歇息的地方。
  他们喜欢通海的清净,也喜欢通海的姑娘。
  通海是古城,中国传统文化在这里有着深厚的渊源,在古风旧礼的熏陶下,通海姑娘温顺,矜持,善解人意,知书识礼,也最痴情。
  曾有一个迤萨小伙赶马从昆明下来,夜宿在通海一家马店里,听到有人在唱调子,那声音柔媚多情,唱的是《送郎调》:
  “我送小郎天井旁,天井旁边两路砖,不知哥哥走哪边……我送小郎大门前,金丝手帕包桂圆,千层布鞋你穿走,我的哥哥哟,想你想在心窝窝……”
  那调子唱得赶马小伙心里痒痒的,哪里还躺得住,冲出门,循着歌声就去找。
  没走几步就到了一座小宅院,院里花草繁茂,灯明火亮,一个女子一边忙活着,一边轻轻唱着歌。听到有人来,姑娘一转身,那是明眸皓齿,笑意盈盈,顿时将小伙子眼睛耀花了。
  要得到通海姑娘可不容易,一连几天的赛歌赛马,小伙子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赢得了姑娘的心,两人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小伙子一回到家,就按程序请了媒人,提亲,下聘礼,送帖子,置办嫁妆,又用马将装扮一新的姑娘接了去,到了城外,下了马,坐上花轿,吹吹打打娶进了门。
  新婚一月,小伙子打点行装,赶马跑境外做生意去了。
  这一去,数月杳无音信。
  姑娘牵心挂肝,又羞于多问。看看周围,几乎都是独守空房的女人。她们告诉她,嫁了赶马人,就得承受这种孤独,帮男人守好这个家,让男人放心出门苦钱。
  话是这样说,可那份思念却日愈强烈。怕男人风吹日晒了,饿了冻了,又担心遇上土匪强盗了,又想着男人对自己的好,还有更隐秘的担忧,那驿路千里万里,要经过多少村寨城镇,听说那些地方的女人又美又热情,最喜欢剽悍多情的赶马人,不少赶马人就是经不起美丽女人的诱惑,忍受不了驿路的寂寞而花心,如果只是结识一个女人,续一段情缘,然后各走各的路,也倒罢了,怕的是割舍不下,忘了发妻的苦苦守望,而娶妻纳妾,在异地又安上一个家,那这个男人十有八九就很难回家了……思前想后,这新媳妇再也无法在家呆下去,她收拾一番,用棕片将小脚一裹,噔噔噔跟着马帮就上了路,要去寻找自己的男人。
  那边境的驿路,偏僻艰险,随时会遭遇瘴气、疾病、土匪、强盗……一路上,白天黑虫叮,夜晚蚊子咬,还有干蚂蝗的袭击,那种干蚂蝗十分可怕,一有动静就飞快地弹跳起来,一伸一纵袭击人,最恐怖的是它无孔不入,见缝就钻,一旦钻进肉里,很难弄出来。
  遇上大雨,得头戴篾帽,身披雨毡,冒雨行走。有时一连几天阴雨连绵,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干,长出一片片霉斑,连马架子上也会长出菌子。
  这样的天气,点不着火,做不了饭,更睡不成觉,只能裹着雨毡坐着嚼点马料。
  林中沼泽地有一种细蚊虫,又黑又小,一旦被叮咬即奇痒难忍,挠了后就变成大水泡,流黄水,化脓,痛得钻心。被叮咬的人不仅是痛,还容易染上可怕的“坝子病”,那可是凶多吉少。
  这个小脚通海媳妇心里只装着她的男人,所有这些艰辛困苦都吓不倒她。那些粗犷的赶马人感动她那份痴情,也怜惜她一双小脚,走不动了,让她骑马,上坡了,让她拽马尾巴,过河了,力气大的汉子背起她就往水里跳,宁肯自己全身湿透,也不让她的小鞋沾一滴水。
  她也不愿白吃饭,平时里给这些男人洗洗涮涮,烧火做饭。通海媳妇手巧,扯把野菜也能做锅靓汤,切片腊肉蒸在饭上,那香气能飘出很远。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三个月,才打听到男人所逗留的生意场。等她终于见到男人时,男人吓了一跳,这个瘦削憔悴,疲累不堪的女人就是自己那个温柔可爱的小媳妇么?待确认了后,小夫妻抱头痛哭,这一生一世,是再也不能分开了。

  一把流浪的刀

  我从来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一旦扔进人海里,转瞬就会被淹没掉。可是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变得很引人注目,因为我拥有一把刀。
  那是一把可以藏在手心里的跳刀,刀柄是黄铜色的,镶了两片粉红的有机玻璃,里面刻着几朵小花。刀柄一端有一个隐蔽的机关,连接着一根弹簧。只要一按,噌地一声,刀刃就弹跳出来,锋利无比。
  据说当年一位通海的刀具工匠在美国军人那里看到过瑞士军刀,从而产生了灵感,做出了这种神奇的跳刀。
  那刀平日里不敢用,因为它的那一“跳”很吓人,很多时候,像个的护身符,带在身上,以庇佑自己不受到伤害。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到北京上学,同学们多是北京上海或重庆广州的,对云南边疆的我居高临下,总是给我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后来的一次郊游,他们见识了我的刀。
  那是去香山,买了很多苹果和梨,正愁没刀子削,我想起了我的小刀。于是很大方地捐献出来。一位来自东北的男生担任了操刀手,那开关切削的动作简直惊心动魄,让大伙都看呆了。
  那名勇敢的男生很有经验地端详着刀说,这是炮弹皮打的,钢火特好,工艺太精,没有一点功夫,是做不出这样的刀子的。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我,于是我就很得意地给同学们谈起了云南一个叫通海的地方,谈到了那里天下闻名的手工艺,他们的刀具,马具,他们的木雕,他们的铁器,他们的甜白酒……
  回去不久,就发觉那个东北男生对我特别好,每天帮我打开水,到图书室占座位,关怀备至,呵护有加。我是南方人,爱吃大米饭,学校北方同学居多,食堂里每天蒸很多馒头,只有点点米饭,他包揽了我的所有馒头票,然后换成大米票给我。
  别人以为我们恋爱了,我呢,也以为他真的对我有想法。
  后来才知他的醉翁之意,是那把刀子。为了和我交换,他特意买了一把很贵很花哨的小佩刀给我,还带我耍了一趟北京城,吃了一顿北京烤鸭,然后拿去了那把跳刀,我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那就是“欢天喜地”。
  那时的他正是青春勃发,血气方刚,正在积极准备毕业后周游全国。
  毕业后,我回到云南,他留在北京,后来不断传来他的消息,他到过日本,流落香港,跑过俄罗斯、澳洲,甚至还去了南极……
  二十年后在昆明见到了他,已是一名彻底的旅行者,满面沧桑,眼神凝重。他告诉我,长年累月漂泊在外,这些年的经历惊险无比:在草原上遇到过狼,在深山遭遇了野兽,在大都市里遇到过歹徒,在火车上遇过劫贼……奇怪的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平安越过危机。他说,是那把小刀保护了他,他俩现在形影不离,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这次到云南,他带着心爱的小刀跑了丽江、香格里拉、佤山……最后找到我,只有一个目的,想去看看小刀的出生地。
  我带他去了通海城郊,杞麓湖畔的纳古镇。
  这是一个回族居住地,由纳家营、古城、三家村三个自然村组成。村里到处显得整洁宁静,碰到的村民神态安详,彬彬有礼。
  这片古老的村落已有数百年历史。1381年(明洪武十四年),明军大举进云南,军中有很多从中亚、西亚和新疆等地来的回族军人、工匠和贵族。他们曾是“探马赤军”,即成吉思汗麾下的一支由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组成的军队将士,由元将兀良合台率领随忽必烈进攻西南。在平定了大理国段氏统治后,忽必烈留兀良合台率部镇守云南。这些将士也随军留下,落地生根,从事镇戎、屯垦和工商业,一代代繁衍生息,形成了云南庞大的回民群体。
  纳古镇的回民,其祖先就是鼎鼎有名的元朝大将军赛典赤·赡思丁。
  赛典赤·瞻思丁,又名乌马儿,原是中亚不花剌回回贵族别菴伯尔的后裔。成吉思汗铁不真出兵中亚时,他率部千骑归附出征。曾随成吉思汗的孙子,元将忽必烈征战而立下赫赫战功,很受忽必烈器重。公元1253年,忽必列率军队革囊渡江,进军云南,灭大理国。
  结束了几百年边地割据的局面后,忽必烈便派大将赛典赤坐镇云南,当了云南的首任长官“平章政事”。
  忽必列说:“我曾亲率大军征服大理。但过去委派到那里治理的官员都不能与当地的百姓融合,更谈不上管理好当地的政事,致使那里长期不得安宁,人民生活不能得到保障,你谦恭平和,既有文才武艺,又能爱民敬业,可以安抚治理那个地方。”
  这时赛典赤已到晚年,本可以在大都安居乐业,颐养天年。但为了云南的稳定,他没有推辞,而是欣然领命,开始了到云南的准备。
  赛典赤从未到过云南,接受任命后,他到处寻访熟悉云南的人,了解云南的情况,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他还精心绘制了一张图表送给忽必烈,奏明他安抚治理的设想和计划。
  当时统治着云南的是皇室宗亲脱忽鲁宗王。他以为这个元朝大将军赛典赤到云南后,肯定会用武力夺去他手中的大权,将他撵下台。为了保住政权,他调兵遣将,严阵以待,以防不测。但赛典赤并没有轻举妄动,更没有兵刃相见的意思。他先派了儿子纳剌刺丁先行,以礼参见,转告他对脱忽鲁宗王敬重和问候。并告诉宗王,自己到云南是要来与宗王共议安抚治理的良策,不是要取代宗王,更不是要以武力夺权篡位。
  为了让宗王放心,赛典赤还请宗王推荐手下的两名亲信臣子,委他们做“行政断事官”,参与政事。宗王受到了尊重,又没有了失权之忧,心情十分高兴,当既撤回兵将,表示要听赛典赤吩咐,鼎力协助。
  安抚了宗王,赛典赤带着上千回回骑兵来到云南,开始改革原来的建制,结束了大大小小的头领占山为王的局面,帮助各地设置路、府、州、县,设了总管、知府、知州、知县等官职,让一切都有了规范。
  赛典赤性情温厚平和,厌恶杀戮,最不愿意动用武力。他对当地部落首领,总是能宽柔为怀,晓以大义,既能团结许多温厚的头领,也使一些固执倔强,冥顽不训的头领深为感动,心服口服。
  大野部落就是一个例子。
  大野部落的酋长是条蛮汉,从来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将一个部落统领得像一只铁桶,谁也别想走进一步。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竟还纠集兵力,闹起了叛乱。这一闹就是很长时间,百姓怨声载道,官府久劝不降。于是有的军官就主张武力剿灭,以赛典赤的能力,要歼灭这样的小酋长易如反掌。但他没有采纳动武的主张,而是坚决制止,还给军官们讲了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于是他冒着风险,一次次登门拜访,晓之以理,耐心劝服。
  大野酋长终于为他的宽厚仁慈所打动,很快率众投诚,从此不再扰民生事。
  由于赛典赤的积极措施,云南局势日愈稳定,人民生活逐渐有了变化。
  他把土地分给农家,又借出种子,农具,耕牛,传播先进的耕种技术,而且还减轻税赋,使人们安心种地。
  他建起一个个驿站,拓展驿路,使云南的驿路四通八达,加强了云南与各地的联系。而且,他重视教育,建孔庙,创庙学,让人们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接受中国传统文明礼仪。
  这位云南第一任“省长”最让人传颂的丰功伟业,就是对滇池的治理。
  滇池水域广阔,又因是一个内陆湖,出水的海口很狭窄,每逢雨季,很难及时泻水,于是水患肆虐,滇池周围常常闹洪灾,淹没田地和村庄。赛典赤下令扩大海口,疏挖螳螂川,让滇池水能顺利出海。他还修水坝,疏六河,屯田地,创建松花坝水利灌溉系统,减缓了水灾的损害。老百姓都夸他是“心滇之心,事滇之事。”
  一位好的官员,能带来一方百姓的祥和安定。赛典赤治滇执政六年,使这块土地成了著名的田渔之饶,富庶之地。他去世后,老百姓尊他为“咸阳王”,将他的事迹广为流传。
  纳古镇的回民继承着祖先勤苦耐劳,富于智慧的传统,也秉承了强悍的军人气质。他们以一种无畏和虔诚,在滇南一隅开创了自己的生活。
  元、明两代,他们就能打制出漂亮结实的兵器、马具,到了清代,又以制作火药枪,民用刀具为生;从清末到民国时期,纳古人赶马经商,形成了有规模的远途运输商贸活动。
  数百年来,他们与通海地区各族人民和睦相处,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增进了各民族团结,推动了各民族的物资交流、商品贸易,对通海的经济发展和边疆建设,以及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商贸交流作出了杰出贡献。
  我们站在纳古镇那座壮观的大清真寺前,追溯着一个民族的历史和精神,内心充满崇敬。
  闯荡过世界很多地方的男生,捧着那把神奇的小刀,除了惊讶与赞叹,想不起别的话。
  那把早年跳刀,成了稀罕物,那钢火,那刀鞘,反而是当地人来赞赏了,看过的人一边摩挲着,一边回忆着说,那是老发家打的刀吧,可惜老发已不在入世,不过儿子还在。于是赶紧找来儿子。儿子将那刀左看右看,沉默不语,大家陪着他睹物思亲,唏嘘了一阵。
  到了晚上,那儿子却亲自来找了我同学,想出大价钱买回父亲的刀,理由很简单,他打不出这样好的刀子了,他儿子已经念大学,不打刀子了,也许到了他这一代就是最后一代,家里甚至已经没有了这样一把刀,现在看到,想留起来,也是对祖上对祖业的一种怀念。

  雕花的马鞍

  几个小姑娘在唱歌,那歌词十分动人。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只神奇的摇篮,那是一副雕花的马鞍,伴我度过金色的童年。当阿爸将我扶上马背,阿妈发出亲切的呼喊。我这才明白,我来自遥远的北方。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牧民的热血。马背给我草原的胸怀,马背给我草原信念。”
  在她们的头顶,闪耀着高原的太阳。这样的阳光,已经照耀了她们七百多年。
  这些睡着雕花马鞍摇篮长大的小姑娘,都是蒙古族。
  是居住在云南通海杞麓湖畔兴蒙乡的蒙古族。
  她们与遥远的北方大草原上的蒙古族同宗同源。
  1234年,蒙古大军灭金,随后挥师南下,意图征服西南。
  1253年(南宋宝祐元年),,蒙古大汗蒙哥派其弟忽必列率领10万大军,过大渡河,西向金沙江,进入丽江东部,南攻大理,继而灭大理国。后忽必烈北上,元将兀良合台留在云南,开始了对云南的统治,在通海曲陀关建立了“宣慰使司都元帅府”,而随军入滇的蒙古军人,镇守着通海曲陀关这一要冲,管辖着红河、西双版纳和玉溪一带。
  明朝以后,这些蒙古驻军大部分已融入当地社会,慢慢适应着当地的气候和生活环境。
  他们以蒙古族的勤劳勇敢,智慧善良,经过七百多年的漫长磨砺,慢慢由马背上的牧民变成了杞麓湖畔的渔民,又由渔民渐而变成了熟悉农耕生产的农民。
  “南疆开边苦,滇域埋忠骨,驰骋七百载,北眷草原土”。
  这是刻在兴蒙乡政府前石碑上的一组碑文,铿锵有力,悲壮深情。寥寥数句,将蒙古军当年慷慨赴滇的艰辛,切切思家的心情表露无遗。
  现在的兴蒙乡,山川丰茂,田园秀美,全乡5个自然村,珠子一样散落在湖光山色之间。生活在面积4·77平方公里辖区内的5613名村民,其中蒙古族就有5410人。
  高原生活并没有彻底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蒙古传统,反而因本民族传统文化中又融进了了中原汉族文化和边地少数民族文化,形成了多元的,独特的云南蒙古族风貌。
  他们融合北方蒙古族语和南方彝族汉族哈尼族语,创造了自己独特的语言,他们根据自身的民族服装特点,综合了当地各少数民族的不同特色,创造了别具一格的云南蒙古族服饰。男子基本汉装,女性则妩媚多彩。长袖、短袖、坎肩相配合的“三叠水”,不同年龄段的不同发式,少女发辫非常漂亮,两点辫稍如两根美丽触须,翘在头上,少妇则大方朴素,黑布包头缀红丝线。生了孩子后,又有了变化。
  他们栽种和蒸煮大米,荞麦、玉米等,用烤全羊的烹饪手法烤出了云南蒙古族名菜“太极鳝雨”,又根据本民族的饮食习惯创造了小烧鸭。
  令人惊讶的是,兴蒙乡竟是云南有名的“建筑之乡”,这些草原民族的后代,善于学习,善于吸收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进而形成自己更为进步优秀的文化。他们已远远脱离了草原毡包的时代,而成了中国传统建筑业的能工巧匠。
  兴蒙乡至今还保存着富于中原气韵的庙宇,寺院16座,以及大批工艺精湛的古民居。
  他们永远谦虚,永远在学习,也永远在进步。他们与其他民族友好和睦,他们像当地彝族一样喜欢“跳乐”,爱唱云南的滇戏和花灯。除了和当地汉族一样过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节日,还有自己传统的“那达慕大会”,“鲁班节”、“忆祖节”等。
  头上照耀着高原的太阳,心里鼓荡起大草原的豪情。
  在这些节日盛会上,他们与来自北方的蒙古族亲戚,汇聚到供奉着成吉思汗、蒙哥、忽必烈塑像的“三圣宫”,回忆着祖先的业绩,思念着远方的故土,尽情倾诉着对故乡的爱恋。

  一个乡间木匠的浪漫

  滇南人一说起通海,首先赞赏的就是他们的传统工艺。
  通海似乎汇聚着天底下的能工巧匠。
  建筑、木雕、石刻、泥瓦工、银饰、铁器……在任何一个行当里都有通海的大师,都能创造出惊天动地的杰作。
  滇南各地的诸多县城,那些青瓦粉墙的老宅深院,里边飞檐走壁,雕梁画栋;那些玲珑的天井花园,亭台楼阁,无一不是工艺精湛,魅力四射。
  它们几乎都出自通海工匠之手。
  曾有人说,通海最好的木匠,那工钱是以雕下的木渣来计算的,一斤木渣一斤银子。还有人说,一个通海石匠砌墙,每天只砌三块石头,每砌一块石头工钱是三块银圆。这话毫不夸张。那种规格一致的五面青石,都由石匠精心雕琢,往往一块石头就得磨合半天,每一块石头大约几厘米见方,不差丝毫。砌墙时石头与石头之间上下左右必须平滑吻合,然后用石灰豆腐浆粘接,连针尖都插不进去。
  领略通海工匠的精湛技艺,是在距通海县城不远的杨广镇一个叫小新村的地方,这个村子的名气在于它保存着的一堂神奇的木雕格子门。
  木雕格子门保存在小新村的三圣宫,这里供着如来、孔子和老君,俗称“三圣”。
  三圣宫还有一“圣”,就是那木雕格子门,共六扇,通海人称为“一堂”,陈列在三圣宫大殿上,金碧辉煌,气势恢弘。
  雕刻格子门的木匠叫高应美。他一生仅雕了四堂这样的格子门,除三圣宫的这一堂,还有一堂放在通海圆明寺内,可惜被火烧毁。另有一堂辗转到香港,现被法国巴黎一博物馆收藏。还有比较完整的一堂,被通海县文化馆保存。
  现在保存在三圣宫这一堂,是高应美最好的作品。
  仅雕刻这六扇格子门,他花去了17年的时间。
  在高三米余,宽0.6米,厚0.07米的木板上,镂空雕凿了三、四层、五层,甚而六层花样。六扇格子门,共雕刻了180人,20匹马,5条龙,亭台楼阁8个,4只麒麟,4头牛,以及数不胜数的花鸟山石,舟船桌椅,人兽鱼虫……
  一扇门就是一幅精心雕刻的多彩画卷,画卷分了上、中、下三个部分,每一个部分都刻着一个故事。故事取决于《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等,其中有“大战长板坡”、“十八罗汉”“子牙封神”,“过江招亲”,“八仙祝寿”,“三打祝家庄”“金雁桥收张任”“十八罗汉请观音”“温酒宰华雄”等30多出。图案精美,自然逼真。神话,传说,乡间民俗,梨园风采……甚至许多生活细节,人物的表情动作,都刻画得细致入微,人物额头上的皱纹清晰可见,老者下巴上的胡须、眉毛几乎根根可数。
  不仅人物各有千秋,花鸟鱼虫也千姿百态。小到鱼鳞、鸟羽,大到祥云海浪,龟鱼龙马,无一不细到极致。
  门上一首巧妙地用竹叶雕刻而成的诗,写的是“水绕楼船起圣宫,双龙发脉势丰隆,春山拥翠千年秀,不赖丹青点染工。”不仅描画了三圣宫的地理和环境,也凝聚着这位民间艺术大师一生的心血与追求。
  一个乡间木匠,因为对艺术的痴迷而成为一个带有了神话色彩的奇特人物,他的浪漫情怀和理想境界,已远远超越了一般人的想象。这不是一名普通的工匠,而是领悟了艺术真谛、善于发扬浓郁的民族风格、将写实与浪漫的精巧技艺完美结合的大师。
  这样的艺术精品已经有了灵魂,已经可以不朽。
  通海的朋友告诉我,看格子门要夜里去看。那样才可能领略到格子门的神奇。
  他们说,在静夜里,只要你屏息静气看着格子门,会发觉人马似乎开始走动起来,慢慢地耳边嘁里嚓拉开始热闹起来,很快人喧马叫,兵器铿锵,龙腾鱼跃,祥云冉冉,一扇格子门就成了一座古戏台,每座古戏台上你来我往,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各吹各打唱大戏呢!
  我没有机会去试过,但我相信这是真的。

  秀山文韵

  说通海“秀甲南滇”,不是夸张的话。这个“秀”,不仅是山水田园的秀或古风文采的秀,而是融入自然的人文秀,融入人文的自然秀。人与自然的和谐,通过他们的山、水、诗、文,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秀出一个优美的境界。
  只要你到了通海秀山,你就能真正感受到这个“秀”字的深邃底蕴了。
  秀山海拔约一千八余米,从山下到顶峰不过两百米,山如其名,玲珑俊秀。进了山门,古木参天,浓荫匝地,苍郁中曲径深深,庙宇点点。
  许弘勋所作秀山名匾“佛谷云深”,恰如其分地点出了别具一格的秀山秀。
  漫步秀山,轻风扑面。满山的树啊花啊,变幻多姿,每一样都是绝品,都沾了一份灵秀。
  通海本来就是钟灵毓秀之地,自古以来文风蔚然,明、清两代,科甲最盛,仅县城内外就有举人230余名,赴京考取进士20名,殿试选入翰林院4名,举贡生员之多,在临安八属中仅次于状元之乡石屏。
  “江山自古文人捧”。
  通海文人以秀山为荣,历朝历代诗人墨客倾尽心力,对这小山吟颂有加,赞不绝口。
  这里有古老的“三寺”,山麓的句町王庙,为后晋时大理国王段思平所建,庙东有三元宫,宫内有一株奇花,花瓣落地仰而不俯;山腰的普光寺,始建于五代,寺内有神僧李畔富像,传说这位神僧曾为通海人民开凿落水洞,使湖畔现千顷良田,故受到百姓拥戴;秀山顶的涌金寺,又称大顶寺,建于元代,寺内古柏阁,宋柏、元杉、与明玉兰并称“三绝”。
  一幅名联:秀山轻雨青山秀,香柏鼓风古柏香。点出该寺奇境,
  寺内古楼重重,亭台考究,建造的工艺精美绝伦。清凉台、小西天、玉皇阁、古柏阁、古石坊、文笔塔……滇南古城崇尚文化,文笔塔常常是必建标志之一。通海近邻的古城建水,那文笔塔巍峨冲天,文气充溢。紧临的石屏古城,因出过云南第一个状元袁嘉谷而声名显赫,他们的文笔塔,高高矗立山巅。通海则更胜一筹,建的是双塔,有着隐而不发,一鸣惊人之意。
  古寺清雅幽静,碑亭,诗匾,楹联,画屏……每一幅对联,每一幅画,每一首诗词,都能使人回味无穷,足以烘托出秀山文韵的浓郁和延续。
  曾有过一次与秀山的亲密接触。那次上山,与同行者走散,一个人顺着一条林荫道,渐行渐远。满目皆绿,绿的树,绿的山,就连树缝里透下的点点阳光,也染了一层明丽的绿。
  陡然发觉漫天绿影中只有自己,心里顿时有了一种莫名的虚幻之感,周围的一切虚无飘渺。山隙间的嵯峨石崖,峰顶的古楼庙宇,海市蜃楼般浮在云气氤氲中。
  凝目伫足,刹那间万籁俱寂,惟有心在跳。在一片静穆灵气中,我看到了我的渺小,看到了俗世的遥远,由此领悟到了自然的空灵与深沉,恨不能变成一片叶子或一根藤萝,融化在这一片自然的绿色中。
  这次奇妙的经历,使我有了一个自然之友。常常在心里与这座小山对话,于那片荫凉的绿色中,得到一种心灵的满足。
  顺便要说的是,这秀山竟与昆明的金马山,碧鸡山,大理的点苍山同列云南四大名山呢。但我想,秀山与其余三山相比,少了些雍容,多了些文韵。少了些沧桑,多了些温情。

  通海茶话

  通海地处滇南要冲,自古以来既是兵家要塞之争,也是各大商帮往来的咽喉之地。当年的通海扼滇南三条主要驿道之中心,一条经河西、江川、澄江水路到省城昆明,第二条经曲江、建水、蒙自、文山、广南等地至广西百色,沿珠江至广州香港等地;还有一条则是至思茅普洱,那时大批思茅普洱地区的茶叶,经思普大道到通海,再运至昆明,然后到滇西,过大理、丽江,再上德钦,过梅里雪山,再进西藏的。
  现在盛行的“茶马古道”一说,不仅使云南马帮驮运茶叶的商贸活动蒙上了一层神秘,也强有力地证明了通海在茶马古道中所具有的重要作用。
  据说当年的蒙古人到云南驻守通海后,很难适应当地晴雨莫测的气候,很多人生了病,当地老乡让他们喝茶,以解瘴毒。鉴于自古就有茶叶的贩运,通海人饮茶,也就有了历史了。
  对于茶的知识,我基本是个空白。能在通海大开眼界,得益于“茶三口”。
  文庙街是一条古色古香的小街。一头通秀山,一头连城中。一条街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分界,一边是古老的雅兴,一边是闹市的喧嚣。
  “茶三口”是一间茶楼,位于文庙街口,小楼靠山,一推开窗,那真是“帘卷千峰翠,茶喷一楼香。”
  古朴的门两旁,挂着一幅很有意思的对联:
  “一杯清茶了却多少烦恼事,几个知己畅谈古今快来风”。
  还有个横披“精行俭德”
  又有诗曰:
  一杯春馨皆留客,两翼清风欲飞去。
  品正香茗皆有韵,心清雅室宜无诗。
  茶主人姓林,初识时话不多,几位茶友,都是当地文化人,也是“茶三口”的常客。就座之后,主人便摆上茶具,烧起茶壶。
  很快就给各位斟了茶,我抿了一口,茶味淡泊。另一位朋友细品了一口,说,这应该是十年茶吧!
  据说有经验的茶客,嘴刁得很,一年喝得出一年的味道,那是不会错的。
  林笑了,说,我不敢说我有百年老茶,说了也没人信。但在茶友面前,图的是一个真字。
  真的是十年茶,味道不是太浓。
  我不懂茶,但喜欢听他谱茶经。茶过几巡,他的话多起来。
  他说,泡茶讲究的是水,“水为茶之母”,泡茶的水深有讲究。
  我想起来时一路遇到拎着大桶小桶上秀山汲水的人,忙问他是不是也是到秀山担的水。
  他摇摇头说,水是秀山水,但与他们的不一样,我取的水来自“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之水。取“左环右抱,前罩后靠,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之水也。”
  我大惑,不知这玄妙之水到底取自何处,他让我看了一幅画,水墨写意,淡雅相宜,画上有高山流水,山间点点松影,淡淡疏竹,山凹处隐隐呈现着水的闪光。我想,要找到这样的水,他必定是经过了多少次的踏遍青山,才选到了这么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了。
  这样的水,必得用瓦缸蓄水,舀水需铜瓢,这叫养水,水要养,壶也要养。品茶人都讲究养壶,所谓“养”,即是对壶的钟爱与欣赏。茶水养,好水养,爱茶人养。
  养了十年的壶,就像人一样通了灵性。
  他的茶壶初看有些拙,细看则是玲珑沉静,呈现着一片古意。
  他边泡茶边说,这第一泡曰“洗茶”
  茶从采摘到烹制,成品,运送期间,难免沾尘落土,杂质草屑,洗一洗最好。
  喝茶也有讲究,茶为人生事。喝第一碗是口舌润,第二碗名解孤闷。第三碗为搜枯肠,滇南本草有:茶能搜肠刮肚,解牛羊膻毒。四碗则发清汗,第五碗肌骨清。第六碗通仙灵,茶喝到这份上,已品出真味,那第七碗呢,就是“吃不得也”了。
  无知的人,饮茶如牛,糟蹋了好茶,惟有细抿细品,才能得出茶之真味。那是“茶者神仙事,厚德以载之。”  其间所藏着禅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任何事须有度。茶也如此。所以,他将茶楼誉为“茶三口”,一日茶三口,三餐酒一壶。一天只喝三口酒,茶三口,三口为品,故茶只能品而不能做牛饮。三为三点水之三,水既源,“香茗沁心源之自然。”
  林说,他很高兴有朋友来饮茶,而他的好友,都喜琴棋书画,诗词文学,全是意气相投之人,汇聚一起,将茶当酒,饮之当醉。
  李白诗云:“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这才明白,有他的茶楼存在,有他存在,就像通海文化的一个窗口,一个平台,多出了一份生气,一抹亮色。因为林对茶的钟爱,已不仅是乐趣,而是将他的心、他的情,都已浓浓地融入对文化,对自然的爱。
  临别时,看了他当堂一幅字,道尽茶楼主人为人做事的原则:
  “茶为神仙事,出乎神农,兴於唐宋,盛於元明清,茶事之盛,达於极致,从古到今,品茗高手辈出,墨客骚人诗赋其意,茶道兴,盛文风,烘托相得益彰。茶为国饮,倡导久矣,然详品重挠,饮料杂挡,重振茶名,任重而道远,且喜今日茶馆林立,热衷此道者日多,欲知其中味,不如吃茶去,吾辈顺天应人,聊设小座以尽绵薄,又立几点提示,深盼涵解,其一,诚信为本童叟无欺,明码消费,切勿争执;其二,知己相聚,叙旧谈清,高山流水,任其纵横,惟盼讳言是非,妄议国政;其三,虽茅檐小店,欲盼清雅,举凡酗酒滋事者,神形颠倒者,恕不予待。其四,店主怕事,忌喝五吆六,高声喧哗,轻者影响他人,重者有碍身心,何苦也!其五,小店房租水电税赋一应费用需支付,故适取茶资,请您破费宽囊相助,於礼不周之处,亦望海涵一并谢了。本店主人谨启。”
  那文气茶韵,竟是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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