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动物篇｜孤影

　　走在这片叫东川的土地上，转来转去离不开一个身影。
　　那是一棵树的影子，离很远就能看见它，孤零零地耸立在一座山岭上。山土鲜红，老树苍黑，极象一幅寂寞的画。
　　老树起码有一千岁了，在这个地方，它是一个奇迹，是一个难忘的回忆。
　　你只要走近它，你会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它向你讲述的，是关于森林，关于人类，关于血与火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由于干旱、征战、水源枯竭和气候变化，活跃在青藏高原和中原一带的游牧民族“羌”、“濮”、“百越”部落，抱着梦想和侥幸，开始往南迁徙。
　　风沙弥漫，路途遥远。
　　寂寥的苍穹下，他们看到了南现的彩云，它是那么遥不可及，又是那么充满诱惑。他们猜想，那彩云下，定是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在那里，一定能找到土地肥沃，水草丰美的新家园。
　　一支氏羌人沿着乌蒙山脉往南，再往南。在渡过一条金沙闪烁的大江后，迎接他们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粗蛮敦实如一头巨牛，盘踞着蓝天下。一条大河绕山而过，滋润出遍野苍翠，一片片茂密的森林，缭绕着缕缕紫雾。
　　这支疲惫的队伍走进了森林，寻了个山洞驻扎下来。他们到河边冲洗着满身的尘土，又在山洞里架起柴，然起了篝火。
　　他们烤吃着刚猎到的野兽，然后躺在篝火边，一个个进入梦乡。
　　那一夜，所有的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他们梦见他们在喊在阳光下，伸后是38座云遮雾罩的山峰，脚下是一片滚烫的土地，鲜红似血，美丽如花。
　　这时，守护着火种的族人头领突然惊醒，他发现，燃着篝火的地方是有片红炭，炭火下凝结着一个金红坚硬的大圆饼。
　　头领忙爬起来，捧起大圆饼，手里顿时一阵炽热。他挥拳一敲，那圆饼发出了悠长的咚咚声。
　　所有的人都醒了。只见山洞里一片红亮，从洞口望去，一个金红坚硬的大圆饼正从山垭冉冉升起，放射出金红火热的光芒。
　　头领疑惑地看看天上，看看手中，心里一亮，大声说：
　　“看啊，我们烧出了太阳！”
　　他率着族人匍匐下去，亲吻着土地，对着太阳顶礼膜拜。
　　云中洒下丝丝小雨，在那雨丝的滋润下，连绵的山岭树木苍郁，大片的土地红艳艳地连接到天边，如同他们曾经的梦境。
　　他们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地啊！
　　他们留下来了，在这里繁衍生息，成了这东川彝族的先祖。
　　他们把那炼出来的圆饼叫“铜”，他们用铜做成了神鼓，然后敲着铜鼓跳起了欢乐的舞蹈，庆贺找到新的生息地，庆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他们把这片红壤连天，古木茂盛的土地称做“东川”，把那座最高的，如巨牛盘踞的山峰称做大牯子岭，把旁边一座略矮一点的山峰称做小牯子岭。他们还特地把一座山头积雪，山坡开满杜鹃花的山称做轿子雪山。
　　而那条源自金沙江的河流，被称做“小江”。
　　山上不畏风寒的苦竹，成了他们的图腾。他们还采集一种叶背有绒毛，纤维坚韧的山草，揉碎后，织成火草衣，那质地细密的草衣，可以保暖，还可兜水。
　　他们为自己的村寨取了很美的名字：落雪、碧谷、绿茂、宝石、落音……
　　他们种下了剑麻、石榴、青稞、油菜、洋芋、荞麦、萝卜、燕麦……
　　他们看到，红色的地里，开出了紫罗兰色的洋芋花，粉白粉白的荞子花，素净洁白的萝卜花，飘逸如雪的油菜花，还有葱绿的燕麦，青稞，紫色的苜蓿，金黄的报春花，火红的玛樱花……就象天上的彩虹融化在这里，变成了彩色的山，彩色的地。
　　他们的女人把所有的美丽都绣到头帕上，衣服上，腰带上，裙子上。绣在男人们的坎肩上，绑腿上，腰带上甚至鞋垫上。
　　而那些喜欢使用石器的男人们，却有着更惊人的发现：这里到处是宝蓝色的孔雀石，其间还有真正的蓝宝石。沿着孔雀石的石脉寻下去，是更多的怪石头，漆黑漆黑，嵌着许多金色的颗粒，组成一幅幅诡谲的图案。
　　而这些奇怪的石头，只要经过火的冶炼，就能变成有着金子样颜色的东西，他们把那冶炼出来的硬块，称做“铜”。
　　他们敲着神鼓，祭着火神，闻讯而来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开始开采，冶炼。
　　东川开采冶炼铜的历史可以清晰地追溯到四千多年前。
　　当历史摇过了新石器时代，金石并用时代，旧石器时代，青铜时代……
　　当人类社会经历着夏商春秋，战国秦汉……经历着魏晋隋唐，宋元明清……
　　一代代铜匠铸造出种类繁多，数量惊人的铜器。人们有了铜锄、铜镰、铜铲等农具和铜梭、铜锭、铜纺锤等纺织工具，有了铜壶、铜锅、铜鼎、铜盆、铜盘、铜碗等生活用品。战争时，他们还铸出了铜斧、铜剑、铜矛、铜戈、铜盾、铜钺、铜叉、铜棒、铜甲……节日时，他们铸出了铜笙、铜萧、铜钟、铜鼓、铜锣、铜钹、铜铓、铜磬等乐器；他们还为爱美的女人们铸铜镜、铜簪、铜镯、铜钗……
　　东川成了名闻遐迩的铜都，受到了历代王朝的青睐。
　　到了清代，东川的铜几乎支撑着整个王朝的制币原料供应。据说，当时的七个铜板中，就有一个是东川铜所制。最繁忙的时候，每天有十多万马帮往返驿道，从东川到昭通，鲁甸、永善这些著名的大驿站，北上直达京城，路途数千里，驿站五百多，其盛况可以压过滇越铁路的小火车运输。
　　“滇铜运京”，曾是一道延续了数百年的风景线。
　　而这一切的代价则是茂密的森林。
　　老树的讲述如泣如诉：
　　东川自古植被丰厚，一直到上个世纪早期，还有很多千年古木，百年老树。那些树，都如这棵树一样，粗壮、繁茂。东川发现铜矿后，开始了炼铜历史，也开始了砍树的历史。
　　有人计算过，大概二十吨木材，能炼一吨铜。而东川的炼铜历史已有四千年。四千年啊，纵有千树万树，树山树海，又怎禁得起刀砍火焚四千载？
　　直到植被完全砍光，树木灰飞烟灭……
　　这一带地方土层较薄，森林一旦毁去，很难再生长。失去了植被保护的大山，迅速风化剥蚀，萎缩湮灭。河流干涸了，水源枯竭了，水土的流失导致泥石流频发，大片良田化为戈壁，无数葱绿的山峰和美丽的村寨，被泥石流吞噬。
　　过去东川以铜闻名，现在东川却以泥石流闻名。
　　在这里，你能看到一座大山是怎样瓦解的。一座村庄是怎样消逝的。这里可数的大型泥石流就有108条，如盘踞山野的108条蛮汉，随时会发威发狂。
　　108条泥石流呈现着泥石流所有的特征和特性，有着泥石流最直观的形状，它们使东川成了世界上泥石流最集中的地方，成了世界泥石流博物馆……
　　这棵经磨历劫，侥幸生存的老树，是千年绿川变泥滩的见证，是人类不遵守自然法则而留下的沉重证据。
　　当地百姓将它视为神树，对它充满了敬畏和崇拜。每年，有人从很远的地方，涉过那些荒芜的山的骨架，来看望它，来听它诉说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的狂热与悲伤。
　　这个孤独的身影，能让所有看到它的人久久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