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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条学校
作者:北 董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A
  早就听说S省八角城有一所“线条学校”,没想到终于有一天我也来这儿上学了。
  “步进你可得珍惜这次机会啊!”临行前,妈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101次,“学费27000元!两年后,你小学毕业出来,就可以考取国外名牌大学了!”
  我哭了,我怎么可以两年不见妈妈的面啊!两年不是两天啊!两天见不着妈妈,我都会哭鼻子的呀!
  “男子汉要有出息!”妈妈为我擦净鼻涕眼泪,“封闭式管理有好处,为了实现鸿鹄之志,我儿子大老爷们儿步进,勇于背水一战!”
  清洁工妈妈偷偷查阅一本教育大辞典,翻来倒去找词儿,来给儿子打气。
  “你到那儿要是再耍鬼点子,人家可有法儿收拾你!”她老人家还说。
  我“人小鬼大”,这在学校和小区是出了名的。可鬼点子不就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吗?
  我只身来到举目无亲的八角城。线条学校在哪儿啊?问谁谁都不知道!“你问生产钢筋的地方吗?”有人问我,“那是工厂,不是学校啊!”
  看来学校是隐形的啊!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是有入学卡吗?赶紧找出花27000元从网上购得的入学卡,在公用电话亭拨通了11位数字的神秘号码。
  “我不是在这儿等你吗?”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我背后传来,吓我一跳。
  是一个嘴巴特宽,宽得像鲇鱼一样的络腮胡子中年人,笑着,目光倒是挺亲切。
  “我是你的教务长,你叫我鱼主任就行。辛苦辛苦——我们报到去吧!”
  我看看人来车往的大街,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心想,我看你把我领哪儿去!“叔您不是黑社会吧?”我单刀直入地问他。
  “你这娃娃,鬼点子真多!”鱼说,“不往好处想!”
  前行100多米,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向下,进入一条水汽很重霉味很浓没有照明的地道。
  向下,向下,没有台阶,是坡。我小心翼翼地拿脚尖趟着走。“别紧张啊,1024号,慢一点。”鱼主任牵住我的手,“就快到了。”
  越走越深,越走越黑,没有一点声音。我真的紧张起来。这家伙真有可能是黑社会吧!就在我正想往回逃的时候,前面突然一亮,一座宽宽阔阔彩灯华丽的大门,如同镶嵌在无边的黑幕上,童话般地出现了。
  “你看,我们到了不是!你还想逃跑呢!”络腮胡子鱼点破了我的心机。
  “没有没有。”我停下脚,打量着,校门倒是很别致。“这是我们的校门啊?”
  “是的,你看看牌子嘛!”
  我这才看见右侧一块乌黑的大牌子,上面有9个烫金大字:“八角城第五线条小学”。
  “难道还有更多的线条学校吗?我没听说过呀!”我说。
  “你没听说过的多着呢!把行李包裹给我!”鱼说,“你要线条化了,放松啊!放松!迈步,进去!”
  “线条到底什么意思啊?”我问他。“网上没说明呀!”
  “要想知道萝卜的滋味,你就得亲口尝一尝嘛!”鱼的大板牙明晃晃。
  我一步跨进校门,所有的灯呼啦一下全灭了。鱼不见了,校门也不见了。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将我放躺,同样一股巨大的推力让我头朝前脚朝后做水平运动,速度快得如同炮弹出膛。我被射出来以后,天地豁然开朗,听到了一阵鸟雀般的喧闹声。
  我看见许多形状怪异的人。他们个个都细如线条,比铅笔粗不了多少。小核桃般的脑袋长在一米多高的线条的上端,晃晃悠悠的,极像一棵棵顶着豆瓣的嫩豆芽。
  “欢迎步进同学到校!”
  “你好啊,我们的新伙伴!”
  他们在欢迎我?是的,看出来了,他们在欢迎我。他们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真的跟鸟雀一样。
  我这才看看自己,啊,我呢?我也……我也成“豆芽”了!我哭了。
  “你哭什么你!”络腮胡子鱼忽然出现,他的亲切笑容彻底删除了,严厉得根根胡子都乍撒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来上的是线条学校,哭什么哭?不想成才呀?英国剑桥大学、加拿大阿尔贝塔大学、美国特拉华大学、亚特兰大爱默里大学,等着你,小学毕业就可以直接去了,你不想去啊?!你是自己来的,不是谁捆绑你来的!”
  旁边的豆芽们都望着我,朝我点头。那如同说:“是这样的,咱们都这样啊!”
  我赶紧止住哭泣。
  “到班上去!”鱼命令我说,“一秒钟内端正你的态度,二秒钟内健康你的情绪!”
  我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鱼市上特有的腥腐气味,胃里有东西像老鼠似的往上蹿。我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哕出来。
  一根线条对我说:“憋着!憋着!不能哕,哕开头就麻烦了!”
  鱼盯了他一眼:“哕什么哕,让不习惯成自然!”
  后来我知道,“让不习惯成自然”是一句名言。
   
  B
  我们的教室里,黑板两边有一副对联,是这样的:
笑看千军万马独木桥不堪拥挤
乐在线条学校成神童驰骋未来
  若干张小幅的,是一些口号,如“我是线条我快乐”、“挑战父母,反对溺爱”、“无云不成雨,不狠不成才”等,不一而足。
  我赶紧看了看同桌,跟我一样的线条,一样的脑袋,一样的面目。全班都一样的线条,一样的脑袋,一样的面目。我发现,连男生女生都分不出来了。上课前,我拉他跟我玩玩独腿捣膝盖的游戏,他跌倒了,我也跌倒了,而且把旁观的都撞倒了一大片——线条人是不能玩这游戏的,也不能上体育课,原因就是重心不稳。
  老师来了。她不是线条人,是个留着光头的粗壮女人,穿一身特别肥大的迷彩服。叫人一辈子忘不了的,是她有一张草绿色的青蛙脸。
  “大家好!”她开口了,声音之宏亮,震得我们这些线条东摇西晃。“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哈老师,以后要和咱们五(2)班1400名同学在一起,共度二年的美好时光!我是非常爱你们的,希望你们也爱我!”
  她带头鼓掌。
  我的天!1400名同学在一个班吗?我环顾左右,可不,你如果见过超市里方形塑料盘里的豌豆苗,就能想象出我们班的容量了。
  “我们将实行号码管理,”哈老师说,“谁都没有名字,没有性别,大家没有差异。厕所是共用的。让不习惯成自然!”
  “我们怎么变成了这模样啊?”我小声问我的同桌1023号。
  “你是……步进吧?”1023号突然问我。
  “你是……”
  “我是欧阳上向啊!”
  哎呀,是我原来的同桌!
  “谁在说话?”哈老师的目光盯得我打冷战,线条都弯成圈了。我们赶紧闭上了嘴吧。
  后来我自然知道,欧阳上向跟我一样,从网上购得线条学校的入学卡,千里迢迢跑来了。我们所通过的校门叫做“线化孔”,大进小出,跟钢铁厂里的拔丝机原理差不多。
  “我们先进行为时三天的学训,”哈老师说,“听好了,不是军训,是学训!一心向学,取消爱好,明知牛角尖,偏向尖里钻!跟我一齐喊!”
  线条们齐声呐喊:“明知牛角尖,偏向尖里钻!”
  “一定让不习惯成自然!——喊!”
  “一定让习惯不自然!”
  “错了!不是不自然,是让不习惯成自然!——喊!”
  “让不习惯成自然!”
  我们的声音太小了,1400名学生的声音,不及哈老师一个人的分贝高。
   
  C
  三天学训过去,正式上课了。
  “圆周率前10000位,默诵后,记住!有信心吗?”
  没人回声。
  “说‘有’!”哈老师的绿脸呼一下就变黑了。
  这太吓人了,我们赶紧回答:“有!”
  哈老师的黑脸这才恢复了绿色。
  这是头一天的头一节的课。
  圆周率的前10000位,能记住吗?我倒上来了兴趣。我曾经背过圆周率,前39位记住了,更多的记不住。
  “地球上5000个城市,每个城市的人口数,每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每个城市连续20任市长的名字、个人爱好,每个城市主要街道的名称,以及每个城市5种以上风味小吃的价目表——大家要记住!有信心吗?”
  我们没等她的绿脸变黑,就回答道:“有!”
  她竟很灿烂的笑了。我说的灿烂,是那张青蛙脸上出现了五颜六色闪闪烁烁的马赛克。
  这是第二天的头一节的课。
  线条化以后的我们,学习成绩真的很好。背诵圆周率,10000位拿下来了,地球上5000个城市的人口、标志性建筑、各连续20任市长的名字、个人爱好和主要街道名称以及5种以上风味小吃价目表,也拿下来了。
  同桌欧阳上向跟我说:“痛快!痛快!人的潜能真有这么大?难以置信啊!太有趣啦!”
  我说:“你想进快班吗?”
  最近,学校通知,说要分快慢班了,谁想进快班,可以报名,免费。
  “你呢?”他问我。
  我说:“既然可以提前一年毕业,倒不妨试一试!”
  我们都报了名。
  哈老师告诉我们:进快班,需要我们变得更细,直径大约要减少五分之二,跟赤小豆差不多。
  “还要过一道线化孔吗?”我问哈老师。
  “聪明!”她说。“高级强力线化孔!怕吗?”
  我心里虚虚地说说:“不怕!”
  “你怕了!”她一语道破我的心机,青蛙脸上现出黑色条纹。“因此,这次轮不上你了!1023号,你呢,怕吗?”
  “不怕!”欧阳上向擂了一下胸脯,跺了跺脚,这家伙能赶时兴,把我比下去了。哈老师跟他伸了一下大拇哥。“哈佛大学向你招手!”
  “步哥啊,”下课后,欧阳上向红着眼圈跟我说:“万一通过高级强力线化孔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跟我妈妈……”
  我赌气地跟他说:“你不是又跺脚又擂胸脯吗?咋又尿醋了?哈佛向你招手哪!”
  从第二天我就见不着他了。他是遭遇了三长两短,还是调别的分校去了?
   
  D
  在班上,哈老师忽然点我的名。
  “1024号,有一项选择,作为你的老师,我不能不告诉你。”
  我迷茫地望着她那张草绿色的青蛙脸。
  “我来问你,将三条线合并成一条线,会有怎样的结果呢?”
  “那就粗多了!”我胸有成竹不假思索地说。
  “愚蠢!”她喷我一脸口水。“坐下吧!你再一次丧失选择的机会!”
  我赶紧给老师赔不是:“哈老师您别生气,让我再想想……”
  “如果,三条线变成一条线……这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将三个线条人合并成一个线条人,他(她),就是超人了!”她先是举起三根指头,继而举起一根指头,脸上像打闪一样忽明忽暗。
  “可是老师,”我赶紧拦住她的话茬,展示我的聪明,以弥补刚才的被动。三个人没法变成一个人啊!”
  “算你敢质疑!等我摇号吧,我给你找两个人,跟你合伙!”
  哈老师从裤带上拉出一个摇号机,摇号了。
  “ 嗯,嗯,1042号,1014号,你们两个,跟1024号合并成一个线条人!恭喜你们!”
  络腮胡子鱼好像等在外面,他推门进来,把我们三个同学带出了教室。
  教室后面,有一条曲里拐弯的地道。他带我们走了很久,来到一个极其黑暗的房间。他用一只大手把我们攥在一起,放躺在一张冰凉的钢床上。我刚说您轻一点啊,就被送进人体“拔丝机”里。
  他喊了一声“回车!”
  机器隆隆地响起,钢床有些震动。
  我们三个被掼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我在一阵眩晕后失去了知觉。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班里。我们三个人变成了一个人——线条的粗细和原来的没啥区别,只是头上生着六只一眨一眨的小眼睛。
  我是谁啊?
  我糊涂了。
   
  E
  学生食堂里,气氛冷冷清清。
  一般人都听说过或者吃过自助餐吧,在这里,应该把“餐”字改一改,改成“嗅”字,自助嗅。线条人不用吃东西,只嗅气味。几千人的食堂,每样主食和菜肴只消做十盘八盘就足够了,谁认为哪样“可鼻”(犹如我们常说的“可口”),敞开肺活量大嗅一通,走人。
  我原来特别喜欢吃红烧带鱼,现在“三合一”了,却没了兴趣。螃蟹和大虾以及牛羊肉,也是我一向爱吃的,“三合一”了的我们也没了胃口。三合一的我们在十来个菜盘前走了一下,没有一点“嗅欲”,就向后转了。
  我的手在口袋里触到一样东西,是一个被压缩小了的Mp4。我想起里面储存着我参加一场足球联赛的录像,放了放,我忽然再也按捺不住对足球的强烈渴望。我忽然觉得我眼前有一个足球骨碌碌颠滚而来,我抬脚一个射门,球是没有的,却正好踢在脚步匆匆的哈老师小腿上。我已经知道,她担着好几个班的班主任,成天特忙。
  其实,我的力量非常微弱,因为即使我三合一了,也毕竟还是线条人啊。
  “你干嘛呀你!”她却暴怒了。
  我抖起胆子问了一句:“老师,我们的……足球场在哪儿……啊?”
   “你爱踢球啊?”她用鼻子问我。
  “我是我们学校的……”我点点头,“一号种子选手啊!”
  “你还有别的嗜好吗?”她狡猾地笑笑。
  “还有弹吉他,和打电游。”
  “还有吗?”
  我笑笑,可能脸已经红了,说:“还喜欢……喜欢跟女孩一起玩掰腕子……”
  “为什么?”她的眼睛变成了八角形。
  “因为……在女孩面前,我挺能耐的……”
  哈老师听完,神秘地溜我一眼,嘟哝着“踢足球,弹吉他,打电游,跟女孩掰腕子……”从一个黑色的手袋里拿出一张锡箔药板,挑选出黑白黄绿四粒小小药片给我。“放在舌头底下含化!”她说,“快!”
  “提高我的兴趣吗?”我盯着手心里的小东西,问。
  她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我又问她:“很苦吗?”
  她说:“你真罗嗦!”
  青蛙脸的腮尖变黑了,声音震得我跌坐在地上。
  我只好把四片药含在舌头下面。
  辣簌簌的,嘶一声响,就化掉了。
  她笑了笑,走掉了。
  从此,我的四个兴趣竟全部消失。
  原来,在我们线条学校里是不允许学生有任何课外兴趣的。
  我因此而暴怒。
  1042号有个被压缩了的微型手机,我赶紧借过来,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八角城教育局,一个打给了我妈妈。
  就在这一天,我询问了几十名同学,原来他们都有同我一样的遭遇,含化了神秘药片,丧失了所有的课外兴趣。我们都不是人了,我们都成泥巴团团木头疙瘩石头蛋蛋了!
  “放我们走啊!我不要上这线条学校!”细如赤小豆的欧阳,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跳着脚儿喊了一声。
  我就跟他嘀咕了我的一条妙计。之后,我俩招呼大家,跟学校提出要求,要求退学,要求回家!许许多多的线条学生,都蜂拥到操场上,操场上就像忽然长满了茂密的草。就引来了校长、主任和全体老师。
  校长下令,各回各的教室。可是没人听。
  校长就使出了杀手锏:“打开风门!”
  风门,我们懂——学校每周一都让我们线条学生躲进教室,一个都不能剩,然后打开风门换空气。现在,络腮胡子鱼揿动电钮,打开了风门,是对我们的袭击,惩罚。
  大风呼呼地扑过来,比一万只非洲狮子都凶猛。线条学生们摇摆起来,飘飞起来,顷刻间跌得人仰马翻,堆成了乱草垛。
  按我的安排,欧阳上向缠住了鱼,跟他“说事”,我就……
  “好好给他们做一做思想工作!”校长对鱼说。
  校长打定的主意是:把线条们都打成捆,就像农夫捆麦子那样,让老师们一手一捆,一手一捆,拎到教务处,进行“让不习惯成自然”的开导,可是——
  我早就留心了那个电钮是正反双向的,还可以向外抽风,用来净化空气里那种鱼市上特有的腥腐气味。就在线条们跌得人仰马翻的时候,就在欧阳上向跟鱼“说事”的时候,我已经悄悄溜到那儿,趁着没人注意,果断地把电钮扳到了出风位置。
  呼——呼——
  一阵阵大风,把包括我在内的线条们吹出大门,天女散花一般,飞落到八角城的大街上。
  哦,空气好新鲜!
  我相信,不要太久,一定会有人来管管这事的,何况我已经给教育局打了电话。
  妈妈呀,儿子又“人小鬼大”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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