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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绿马甲干妈
作者:竹 林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关键词:两日一新|儿童文学|原创

  厅里没有镜子,男孩的眼睛就是女孩的镜子。温晓云将一头长发塞进雷摩斯那顶最心爱的红色棒球帽里,又往鼻梁上家架了一副廉价太阳镜——价值5元,雷摩斯从小菜场的地摊上淘来的。男孩子的眼中闪出了几分欣赏的光彩。可是真正的男子汉却皱起了眉头——石Sir口里含着半只肉馒头,桌子上的手机还在乐声大作。本来,昨天晚上为了说服这两个孩子放弃“虎穴探险”,他差不多声泪俱下了:“你们回去上课,把这里的一切交给我,行吗?”当时雷摩斯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不仅信誓旦旦地答应赶头班车回学校,甚至还“恩准”他用摩托车将他们送到火车站,保证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离开滨州。可今天一大早,还在朦胧的睡眠中他就听见了门轻轻响动的声音。他一跃而起,以为他们走了,却见雷摩斯鬼头鬼脑地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只袋子。他大喝一声:“孩儿们,哪里去了?”温晓云不失失时机地送上一个甜蜜的笑:“石叔叔,我们买了好吃的大肉包,还有甜豆浆和油条、糖糕……” 
  薄薄的一只塑料袋里,装满了小摊贩的杰作。不能排除刻意的讨好,这些低档的点心,在两个孩子的眼中依然是美味。只是不知为什么,温晓云笑得越甜,石Sir的心里就越酸。为了中和隐含在眼底的PH值,他非常庄严地一口一口喝完了豆浆,然后依次吞下一根油条,半块糖糕……当进军肉馒头时已经勉为其难,但他义无返顾。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们了。 
  就像当年无法阻止童小倩那样。 
  万般无奈之下他说:“我给东东打个电话,让他陪你们去。” 
  雷摩斯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怪,温晓云看着他,好奇地问:“什么东东?” 
  可雷摩斯装作什么“东东”也没听见,拉着她就走,石Sir  赶紧追上来,甩出了自己的手机:“注意,有情况就呼我!” 
  “Yes Sir!” 
  一个多小时以后,温晓云和雷摩斯已经大模大样地来到诚信化工公司的供销科里了。雷摩斯口若悬河地向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脖子有点歪的人“推销”起自立中学的化工产品。那歪脖子也许是上了年纪,反应够迟钝的,居然听任雷摩斯把话讲了大半,这才醒悟过来:“什么产品?什么自立中学?我会要你们的产品?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去去,快出去!这里不是你们玩耍的地方!”他一个劲摇头,也不怕把歪脖子摇得更歪。 
  “叔叔,求求你,听我们把话说完嘛。”雷摩斯心里想着把歪脖子变成一只鹅,操刀斩下去时的样子。 
  “好叔叔,我们的产品可好了,您听完就知道了。”温晓云在想这只肥鹅已变成一道菜,还要浇上黄酒和酱油…… 
  可歪脖子刀枪不入,两颗眼珠子倒像炮弹一样瞪得要射出来了:“你们在这里妨碍我办公,再不滚出去,我要叫保安了!” 
  歪脖子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彪形大汉进来了。雷摩斯一见,这大汉的胳膊好像比自己的腰还粗,满脸杀气。如果再坚持下去,那他和温晓云恐怕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压低嗓门在温晓云耳边说了声“撤”,急急地转身就要走。 
  “嗨,你们好!”一声快活的招呼,听起来那么熟悉。温晓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头发黑黑、眼睛黑黑的大男孩匆匆走进来。那张俊朗的脸跟那个声音一样熟悉,尽管他穿的是一身学生制服,尽管他现在根本不像什么贝克汉姆,但他的的确确就是小贝哥哥!
  看见他有一种想笑又想哭的感觉,这使她忘掉了身处的险境。她正想叫他,他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她忽然想到自己不伦不类的打扮,心里有说不出的懊恼。 
  雷摩斯比她还要懊恼。因为王东出现在最不恰当的时间和最不恰当的地点,这把他的狼狈和尴尬最大化了。现在逃之夭夭显然丢人,可留下来也不是彪形大汉的对手,他进退两难,一下子愣住了。 
  歪脖子见又进来一个大男生,更没好气:“今天真是见鬼了,出去出去快出去!” 
  王东如玉树临风般站在那儿,嘴角上挂着一线冷笑。 
  歪脖子暴跳如雷,两个保安虎视眈眈,温晓云紧张得要命,可王东谁也不看,径直走到歪脖子跟前,也把头一歪,不过那是很潇洒的一歪:“嗨,别来无恙?”
  歪脖子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了:“无、无……恙。” 
  温晓云和雷摩斯都觉得这个回答太可笑了,有这么说话的吗? 
  只见王东大模大样地在办公桌前一坐,两条长腿伸得直直的:“既然无恙怎么脖子还歪着?你没去治啊?”
  “没没……”歪脖子期期艾艾地去拿一次性纸杯,似乎是想给王东倒茶。 
  王东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忙活。歪脖子泡了一杯热茶,殷勤地端给王东。王东眼皮也不抬:“你没见我的学弟学妹走了老远的路,嘴巴正干吗?”
  歪脖子赶紧把茶送到温晓云手上,然后又泡了一杯——这下学乖了,巴巴地端给了雷摩斯。 
  歪脖子还要再倒,王东说:“免了,快给你们头儿打电话!”
  “你有什么事吗?”歪脖子总算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这个人,脖子歪了,难道耳朵也聋了不成?”王东不客气地瞪着他,“有什么事,刚才学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嘛,要推销自立中学的化工产品,你没听见啊?”
  歪脖子还是有点发愣,他当然已经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可又实在想不出,这个曾在七星窟救他一命的大男孩究竟想干什么。 
  “喂,快打电话,快给你们王书记——王国庆书记打电话哦!”王东的口气大得倒像是在命令自己的下属。 
  歪脖子拿起电话一阵嘀咕,然后就把他们领到了书记办公室。 
  雷摩斯和温晓云都晕晕乎乎的,好像在做梦。 
  当王书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的时候,他们更加晕乎了。这个王国庆跟想像中的大相径庭,他看上去很和蔼,虽然腹部挺得高高的,但丰满的脸上堆满了笑,笑得目光一闪一闪的。 
  那目光里的东西是什么?雷摩斯捉摸不透。 
  “不要拘束,来,这边坐这边坐!”王书记又是让座又是拿饮料,那份招待贵宾般的热情,要抗拒也难。真皮沙发又凉又滑,坐上去的感觉不晓得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笑面虎笑面虎笑面虎……”雷摩斯在心里念咒。 
  “听张科长说,你们是来推销醋酸钠的?”忙于“念咒”的雷摩斯微微愣了一下,才明白张科长就是那个歪脖子。抬头望去,张科长垂手站在一侧,像希腊船王挥洒他的财富那样挥洒脸上的笑。真见鬼了,什么事值得那么开心? 
  “真不简单啊!中学里居然办起了工厂,还生产了醋酸钠!真是那个什么素……素质教育的成绩啊。”高高的肚皮在雷摩斯眼前一颠一颠,被笑的气流冲击着,“告诉我,你们是哪个学校的?你们校长叫什么名字?” 
  明明知道了还问,真是一只老狐狸。雷摩斯这样想着,却不知怎样应对。还是王东厉害,他微微笑了笑: “王书记真是贵人好忘事,刚才电话里不是都说过了吗? ”
  “是自立中学,怪我没说清楚。”歪脖子连忙补台。 
  “好,好,自立中学好啊!回去告诉路校长,你们的产品我全包了。”王书记口气大得不容置疑。“我还要跟教育局打个招呼,把你们学校作为教育改革的典型,在全省推广。” 
  咦,黄鼠狼给鸡拜年吗?雷摩斯和温晓云面面相觑,似乎那王国庆讲的是难懂的外星人语言。 
  还没来得及表示,朗朗笑声又响起来了:“张科长,你到食堂里说一下,今天我要和三位小客人共进午餐。” 
  雷摩斯和温晓云还愣坐着不动,王东悄悄转过脸,压低声音,从牙缝里吐出了几个字:“小心饭菜里有毒!” 
  两个人一惊,赶紧站起来告辞,书记和科长也不强留,就放他们走了。走出大门十米远,被风一吹,雷摩斯才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十足白痴一个。王国庆像有魔法,“哼哼哈哈”一笑,就把他的大脑搞成了一张平平的白纸,精心打好的腹稿一句也拿不出来了。今天要不是有王东,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么王东又使了什么法术,降伏了那个歪脖子大魔头呢?
  “一起去吃饭吧。”王东的嘴角上扬,神采也是飞扬的。 
  “古人说大恩不言谢,不过我还是要说声谢谢,今天要不是有你,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雷摩斯感激地望着王东,却把心里的疑问咽进了肚子,“我和温晓云还有点事要办,吃饭就不麻烦你了。”
  温晓云很惊讶雷摩斯会拒绝这么一次免费的午餐,不过他也许是在装模做样,这家伙最会来这一套了。 
  她心里充满期待,她希望她的“小贝哥哥”会坚持,她也相信他会坚持。她真的好想和他在一起吃顿饭,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要问他,她再也不能错过他了。 
  王东也在望着她。他蓦地发现,那双藏在秀发下的眼睛,像夜晚的星星一样,一眨一眨。 
  是的,星星!从未有过一个女孩的眼睛给他这样的感觉——如此遥远又如此明亮,如此缥缈又如此亲切,如梦如幻……星光柔弱,却承载着宇宙的巨大能量。他想到了他的梦,感到不可思议。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有一种冲动,使他想牵着她的手,走进月色朦胧的七星窟,走进另一种时间流…… 
  “小贝哥哥……”这怯怯的声音使他一惊,他突然意识到,有更重要的事迫在眉睫。 
  于是,他洒脱地挥挥手,说了声“后会有期”就走了。 
  温晓云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远去,他的洁白的衬衫被风吹得有一点飘动,她想她依然不知道他的地址,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 
  他是一片作别西天的云彩吗? 
  没有一个人的脚步能追上一片云,只能看着它远远地飘去。 
  温晓云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充满伤感。 
  突然她转过身,倔强地甩了一下头发。 
  “你今天很了不起!”她对雷摩斯说。 
  “不要这么刻薄好不好?”雷摩斯颇有自知之明,“女孩子太刻薄了不可爱。” 
  “你以为我在转弯抹角骂你?”这一脸无辜的样子倒把雷摩斯真的弄懵了。 
  “今天战果辉煌,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温晓云一锤定音。 
  雷摩斯还在思忖。温晓云说:“你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醋酸钠的销路解决了,自立中学有救了,石春生他们一定开心死了。” 
  想想也是,歪打正着。可雷摩斯还是不能相信,那个“笑面虎”真的会收购醋酸钠。他们要是能救自立中学,为什么还要害路校长?说什么“全包了”,是不是阴险的鱼饵? 
  “喂,你在想什么?”温晓云轻轻推他。 
  “王国庆心中有鬼。”雷摩斯愁眉不展。 
  “拜托,他要是心中没鬼,人家那么大一个化工公司,会买我们用土锅里熬出来的醋酸钠?买去真的有什么用吗?”温晓云笑出了声,“可既然他愿买,我们就卖嘛。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大家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东西能卖钱,不亦乐乎?” 
  想不到日复一日生活在梦幻中的温晓云有如此实际的念头,不管怎么说,生存是第一位的。自立中学有了钱才能生存下去。 
  就算马上打道回府,也不虚此行了。 
  买火车票的时候,温晓云坚持要了两张晚上8点的:“我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巷,曲曲折折,疯狂的爬山虎下面,龟缩着摇摇欲坠的墙壁 。重重叠叠的裂纹里,藏着无言的沧桑和凄凉。温晓云低头往前走,雷摩斯沉默地跟着。她不说,他也不问。突然,她在一幢破旧的老式工房跟前站住了。 
  房门是虚掩的,里面哇啦哇啦闹成了一片。 
  “你说,坏人会把自己做的坏事说出来吗?”温晓云取下墨镜,突然问雷摩斯。她的黑眼睛在长睫毛下悄然一闪。 
  这个问题,就好像幼儿园的老师领着孩子堆雪人:“小朋友,你们看,这雪人是黑的吗?” 
  “不可能,王国庆不可能把他做的坏事自己说出来。”雷摩斯现在变成了幼儿园的小孩子。 
  “那么,坏人不肯告诉你的事,好人会告诉你。”一丝狡黠掠过温晓云的眉梢。她伸出一根食指,朝屋里指了指,“也许他们会,他们都是好人。” 
  天哪,温晓云总是让人出其不意,总是给他惊喜。从无迹可循的天空,到熙熙攘攘的大地,她总是不停地跟他捉迷藏,而谜底——永远是新鲜的。 
  “是化工公司的工人吗?你认识他们?”雷摩斯终于进入状态,开始警觉起来,“这么说,他们也认识你?” 
  “这是我干妈的家。”温晓云说。 
  “干妈?多好听的词,真令人羡慕。”雷摩斯夸张地吸着鼻子,好像在以嗅觉代替听觉,“你干妈家里怎么这么嘈杂?” 
  “也许是有客人,在……玩吧。”那哗啦啦的骨牌翻倒声,分明是在搓麻将。 
  “人太杂了,会不会有麻烦?”雷摩斯终于又是雷摩斯了。 
  “我这样打扮,不是连那个笑面虎也没认出来吗?”温晓云戴好黑眼镜,很得意。 
  可雷摩斯不得不更加谨慎:“干妈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吧?这跟笑面虎不一样,笑面虎也许本来就不认识你。” 
  突然手机响了,雷摩斯以为是石Sir,一听却是王东打来的。王东问他们现在人在哪里,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小巷的名称和门牌号码,就脱口说出来了。说过又有点后悔,因为他担心王东会追踪过来,可王东已经收线了。 
  虚掩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碎花衬衣,衬衣外面还不伦不类地套了件绿色大马甲的中年女人探出脑袋:“咦,你们找谁?” 
  看不出温晓云的目光在黑色的镜片后面发生怎么样的变化,但见她低了头,脸颊微微发红。雷摩斯心知肚明,这“绿马甲”必是“干妈”无疑。他赶紧挺身而出:“阿姨,我们是来找您的  。” 
  “找我?”绿马甲一脸茫然,“你们从哪里来啊?” 
  “乡下!”吹牛本是雷摩斯的强项,吹牛的思路在于不确定性,就像算命一样,越模糊越好,这样即使穿帮也有退路。 
  果然,绿马甲自己先乍呼起来了:“啊!是从萧山来的吧?怪了,表姐怎么也不来个电话?” 
  “我们走得匆忙,妈妈说问您好。”雷摩斯顺竿往上爬。温晓云不敢摘下墨镜使眼色,只好在背后悄悄扯他的衣服,可他浑然不觉。以他现在的心理素质,哪怕是面对英国女皇,也敢说:“我是威廉王子的……同学!” 
  “阿毛,你是小阿毛呀!”绿马甲一把拉过他,将他揽到自己怀里,“十年没见,长这么高了,走在路上,大姨都认不出来了……” 
  绿马甲的胸怀温暖而柔软,同时散发出一种热呼呼的、仿佛蒸米饭般好闻的气息:“你刚生下来那会儿,你妈身子弱,没有奶,我到乡下去看你,喂了你一个多星期,我一抱你就不哭了。后来我回单位上班,每个月都往邮局跑,把厂里发的奶粉寄给你……” 
  一颗滚烫的泪落在雷摩斯的头发上,接着又是一颗。温晓云的干妈多么好啊!她是那么纯朴,那么亲切,那么粗枝大叶又有点儿傻劲。可他却欺骗了她。他想纠正这个错误,但他说不出口,他甚至有点儿迷糊,有点儿懒惰,他只想懒在“干妈”的怀抱里不动弹,好像搭上了一只真正的“香蕉船”,在软软的香香的沉醉中忘掉了远航的目标和意义。 
  “根发、耀明、阿娣……你们看,这是我的远房外甥阿毛,今天刚从乡下出来。你们看,他帅不帅?”迅雷不及掩耳,“干妈”已扯开大喉咙将雷摩斯隆重推出了。现在说什么也为时过晚,他再次可怜巴巴地扮演了一个弱智的角色向温晓云求救,希望她能给他某种暗示指点迷津,可墨镜藏匿了她的眼底的一切语言,只见她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孩子长得可真白,又白又英俊,一点也看不出是从乡下来的。”一个年龄与“干妈”相仿的女人——就是叫“阿娣”的那位,有点香港电视剧里“三八”婆的样子,上来拉住了雷摩斯的手,眼睛却在打量温晓云,“这是……” 
  “是我的同学阿狗!”雷摩斯眼一闭,索性潇洒一把了。 
  温晓云气得两眼在墨镜里面直瞪,可雷摩斯看不见,这不能怪他。 
  “阿毛阿狗,走这么长的路,一定肚皮饿煞了。老头子,快点到门口去买几客生煎馒头来。”温晓云的干妈忙不迭地张罗起来。 
  “阿毛阿狗,先去揩把面!”“阿毛阿狗,先吃杯茶!”“阿毛阿狗……”满屋的人表现出来的高涨热情,让雷摩斯这个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一面略带羞涩地表示客气,一面思忖着怎样让好戏登场。反正“十年没见了”,可以发挥的空间很大。这时桌上的麻将牌已被推到一边,搪瓷碗里盛满了“老头子”买来的生煎馒头,又白又焦又脆又软,碧绿的葱花和芝麻交相辉映,扑鼻的香味里散发出“快快来吃我”的叫声。但雷摩斯顾不上吃,一口一个“大姨妈”,他说,“我们这次来是有任务的。” 
  “什么任务!”大姨故作生气的样子分外慈祥,“到了大姨妈这里,好好吃好好玩就是任务!” 
  “真的有任务,”雷摩斯顺口就撒了一个还不算“弥天”的谎儿,“我们学校搞勤工俭学,生产了许多醋酸钠产品,想要找销路,老师同学们听说我大姨妈在化工公司工作,就派我来了。大姨妈您要帮帮忙喔。” 
  大姨妈忽然就焉了,垂下头不吭声。“大姨夫”长叹一声道:“阿毛呀,你要是找你大姨妈办这件事,那可真是找错门了。要是在过去,工人当家作主,说话有分量;现在嘛,我们这里的工人只是被套上笼头的牛,被人用鞭子赶着干活,一不小心还要下岗丢饭碗,哪还有说话的权利!” 
  “该死的老头子,阿毛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大姨妈急了。 
  “好,我说好听的——”老实人发起倔来,是大象也拉不住的,“在这屋子里穷开心的九个人中,有五个是当今最最时髦的下岗工人,还有三个是提前退休,剩下的一个是被开除了的。” 
  “大家都下岗了,那么谁上岗呢?公司的工作谁做?” 
  “当然是有权有势的三姑六姨小舅子了。”不知谁气呼呼又扔出一句。 
  “那么他们懂技术吗?”大概只有从乡下来的小阿毛,才会这么好奇,“你们是生产化工产品的,没有一定的知识和技术行吗?” 
  “只要懂得怎样把公家的钱装在自己口袋里就行了。”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公司下面的厂子早垮了。” 
  “可是,拿公家的钱是贪污耶!”雷摩斯认真地瞪着大家,“我们老师说,贪污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奇怪的是,满屋的人都“哈哈哈”地笑起来,好像雷摩斯说的是外星语言。雷摩斯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刚才那个“三八”阿姨走过来,拍拍雷摩斯的肩膀,再次展现她三八的风采:“喔唷真看不出,乡下小孩倒蛮会讲大道理的。不过老实告诉你,小阿毛,你还太嫩,如今世道,有权的人不贪是戆大,贪了,倒霉的只是极少数,大多数贪官污吏都活得滋润、惬意,比如我们厂里……”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捂住嘴。雷摩斯朝她望望,乘机接嘴说:“比如你们厂的书记王国庆……” 
  “阿毛,你这孩子,你从哪里听来的?”大姨妈气急败坏,差点把桌上的碟子都打翻了。 
  “大姨妈,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都知道的。”雷摩斯镇定自若。 
  “大姨妈”愣了一下,疑惑地望着这个“十年没见”的小外甥,想不出哪里不对。 
  心一横,雷摩斯干脆把话题抛出来了:“我们乡下穷,许多小孩读不起书。我们的校长办了一所中学,让我们这些孩子都有书读了。可是因为环境污染,我们校农场的兔子肉卖不出去,还要赔款,学校面临倒闭,我们这些穷孩子又要失学了。校长为了给学校筹集经费,就……就把自己的肾也卖了!” 
  “啊,有这事?”举座皆惊。“大姨妈”甚至唏嘘起来,从桌上拿起块纸巾擦擦眼睛:“阿毛,阿毛……”她欲言又止。阿毛却义愤填膺了:“你们知道我们校长的肾卖给谁了?就是王国庆的儿子!王国庆给自己儿子买肾用的不是自己的钱,而是制药厂的钱!这不是贪污是什么?更气人的是,我们校长卖肾以后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件事王国庆脱不了干系,公安局已经立案侦查了。王国庆一定还干过别的坏事,你们要是知道,就把他揭发出来,除掉了坏人,你们的公司也有救了。” 
  雷摩斯对自己很满意——他相信自己这么一说,一定能打开大家的话匣子了。可偏偏屋里比刚才更安静,静得只听见“大姨妈”在呼呼吸鼻子。一张张低垂的脸,透着不可思议的麻木。雷摩斯沉不住气了:“咦,叔叔阿姨,你们怎么啦?” 
  好半天,才有一位老者开口:“小阿毛,我跟你大姨夫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你听我一句劝,在这里白相几天,不要多管闲事了。” 
  “可、可我们的校长就白死了吗?”雷摩斯一急,连眼泪也掉下来了。 
  “哎,有什么办法呢,这年头老天不开眼,越是好人越倒霉,越是坏人越得意嘛。”那老者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市里正在调查……”雷摩斯还想争辩,但声音已低了下去。 
  “查也是白查!”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那个案子,好多年前就查过了。查到后来,还不是让好人垫了刀头,坏人逍遥法外!” 
  “大人吃冤枉官司倒也罢了,作孽的是小人,可怜我那干女儿……”大姨妈突然伤心起来,“阿毛,我的好孩子,这些年你妈妈一定恨我吧?” 
  “恨……大姨妈,怎么会呢?”雷摩斯胡乱摇头,巴不得马上将话题引开。 
  可大姨妈已沉浸在往事的伤感中了:“那年我接到你妈的信,说姨婆病了,老屋要翻修,我赶紧去火车站买票,想回去看看。那时我已下岗,可你大姨夫还在上班。不料才走到半路,就碰上你大姨夫,他说不好了,文秀被抓起来了。文秀是我最要好的小姐妹,她女儿还叫我干妈呢。所以我一听急得迷迷糊糊地掉转头就往文秀家里跑。你大姨夫一把拖住我说,厂里刚传达过,温文秀的家已经查封了,谁也不许去串连。我说我不管,我不相信文秀会贪污。再说就算大人犯了罪,孩子也没罪,我要把云儿接来我家。你大姨夫当街就打了我一巴掌。他说你是黄鱼脑子啊?你现在去,我明天就被厂里除名,一家老小吃什么?我……我就这样被老头子拖回家去了。第二天我偷偷到学校去,给云儿送了些吃的和用的东西,又过了几天,我再去学校时,老师说这孩子已经失踪了。我急得没办法,回去跟老头子拼命,怪他当初阻拦我。老头子自知理亏,闷声不响陪我出去找,几乎找遍了滨州市,以后我又让老头子到苏州、无锡、上海……暗暗寻访,一个月下来,阿毛啊,我原来打算带去老家的钱都花光了,你大姨夫又被厂里开除了。这样我就再也没给你妈写信。阿毛,大姨不是不帮你家,不是不疼你,可你毕竟有爹有妈,有个穷家。大姨的干女儿小云,小小年纪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人世……阿毛,别怪你大姨妈心肠硬,这么多年不跟老家联系,实在是因为太穷,就没了那个心思。每天晚上睡到床上,我就想云儿今晚怎么了,她有地方睡吗?刮风时想,云儿衣服够不够?下雨了又想,云儿会不会挨淋?我每天早上起来烧一炷香,求老天保佑她平安……阿毛,这些年来我确实一心只在云儿身上,你可不要怪你大姨妈啊!” 
  说到这儿大姨妈已是泣不成声。雷摩斯情不自禁地拉起温晓云的手,用力握着、握着,一个劲摇头:“不、不,不会的!” 
  也是情不自禁地,温晓云悄悄靠近了干妈,她低着头,两行泪水从墨镜下面悄悄渗出来。干妈搂了搂她瘦俏的肩膀,以充满慈爱而忧伤的口吻说:“阿狗,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别……别这样,你跟阿毛是同学,多幸福啊!要是我的云儿在,也有这么高了。可她……” 
  干妈又落泪了。干妈的泪水像有一种魔力,滴在温晓云的头上。温晓云突然一把脱掉帽子,甩开一头长发,又把墨镜摘下:“干妈,我就是云儿,我是云儿呀!” 
  “云……儿?”透过朦胧的泪雾,干妈看见站在面前的一个娉娉婷婷少女,几分陌生几分眼熟,恍恍惚惚地不敢相信,“不不,我的云儿她……她走了,找不到了……” 
  “干妈,真的是我呀!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呀!”温晓云哭着,拉起干妈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干妈你摸摸……” 
  小时候,干妈最喜欢抚摩她的耳朵。她的耳廓圆润精巧,左耳垂上有一颗红痣,宛如嵌了一颗红宝石。那时酷爱打扮不惜忍痛在耳朵上钻孔的干妈常常摸着这颗小小的“红宝石”赞叹不已。这是她和干妈之间的小秘密,连自己的妈妈都不十分在意。现在干妈抚摩到了,又抚摩到了……在她粗糙的指间,感触到了一点柔滑;迷茫的视网膜上,有了一道玫瑰色的光明。她看见日思夜想的云儿就站在眼前,亭亭玉立,显得既清瘦又美丽:“云儿,真是我的云儿!……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呀?你妈来找你快一个月了,我帮她贴寻人启事,光浆糊就熬了两锅。” 
  “我就是看到寻人启事才回来的,我已经见过妈妈了。”温晓云终于扑到了干妈的怀里。 
  “好,好,总算是老天开眼了。”干妈粗粗的手掌,抚在温晓云的身上,一种热热的体贴之感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 
  “云儿,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是怎么过来的啊?”听见干妈这样问,温晓云反而擦干了泪水,大声说:“刚才我的同学阿……狗已经讲过了——是路校长、路校长救了我啊!” 
  惨了惨了,从阿毛降格到阿狗,温晓云这么快将他说的话还给了他,除了坦白从宽,雷摩斯已无路可走。他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可他的“大姨妈”并未在意。她的叹息只为他而发,她的天空中已经没有“阿毛阿狗”的位置:“路校长,好人,好人哪!我给他烧香!” 
  “烧香有什么用?”雷摩斯故意说。 
  “是啊,烧香有什么用!”他的“大姨妈”果然一惊,“云儿你以后怎么办?校长死了,你妈她又……” 
  “所以我们要把王国庆干的坏事统统揭发出来,为小云的妈妈伸冤平反。”雷摩斯不失时机地赶紧抓住机会。 
  “小兄弟,你说上头真有人重视,真有那么大决心?”终于有人对他刮目相看了,“王国庆上面可是有人的。” 
  “我们上面也有人——你们放心好了!”雷摩斯咽了口唾沫,气壮如牛地说。 
  “小兄弟,能说得具体点,是什么大官?”雷摩斯眨了眨眼,随口道:“我们老师的男朋友,是市反贪局的大官。”他故意将安全局说成了反贪局,心想这样既保了密,又能使人相信放心。可在场的工人们还不放心,有人问:“你们那老师跟她男朋友关系敲定没有?会不会吹了?” 
  “等办完这个案子,我们老师就要结婚了。”这样的大包大揽,使见怪不怪的温晓云也偷偷朝他瞪眼睛。雷摩斯无知无觉,反而笑眯眯望着她:“哎,小云,你说是不是这样嘛?” 
  “是的是的,今年暑假我们老师就结婚。”原来吹牛比解题容易多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怕他了。我要写个材料,把王国庆这个喝干了我们工人血汗的王八羔子告上去!” 
  “嘘,小心隔墙有耳!”那位“三八婆”警惕性颇高,她向大家摆摆手,突然就把虚掩的门打开了。果然有人立在门口:“大姐,我是保险公司的……” 
  “去去,饭也没得吃了,还保什么险!快去,走远点!”她气势汹汹地把那人推走,“砰”地将门锁上了。屋里的声音轻下来了:“我也写份材料!”“我也写……” 
  温晓云撒娇地问:“干妈,你写不写?” 
  “我当然要写,为了你妈妈,为了你。”干妈一口应允。“不过——”她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又说,“不过你知道我文化不高,笔杆子不麻利。再说有些事还要回忆回忆,过一星期再……” 
  “没问题,一星期后让我的同学阿狗来取好了。”温晓云快活地朝雷摩斯眨眼。 
  “你的同学阿狗?”干妈真是够迟钝的,含着一包泪的眼珠转过来又转过去,一会盯着雷摩斯,一会又盯着温晓云,“谁是阿狗……不不,你是我的云儿!” 
  “干妈,她是阿狗!”雷摩斯在不经意间已经改了称呼。 
  “是他!他是阿狗!”有仇不报,也非温晓云的本性。 
  “好了好了,阿毛阿狗,都是我的好孩子。”干妈伸出胖胖的温柔的手臂,将两个孩子拢进自己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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